恋恋红尘 | 门前一树蜡梅花

插画：田威

让我来说说那棵蜡梅吧。它在我家楼道口，紧临墙角处，六根丛生。七八年前的春天，我刚搬来，不知道它是蜡梅——谁会关注墙角一棵普普通通的树呢？

冬夜，已经很晚，我从外面回来，走到门口，忽觉清香扑鼻，不由停下了脚步。和着朦胧月色寻觅，什么也没有。院里只有枇杷花，枇杷花苦，一团团，像小小中药铺，完全不是这种香。它似乎是梅香，可刚刚入冬，哪有梅花？我摇摇头，打消这种无来头的猜想。

第二天出门，香气仍在。

过了两天，夜，狂风大作，在高楼里坐着，只觉惊涛骇浪，地动山摇。早上隔窗一看，地上铺了层黄绿色的厚毯。出门，转头，顿时呆住：在我的左边，一树金灿灿，呀，蜡梅花！

我遇到的香气，真的是蜡梅！那我为什么没看见它呢？原来前两天树上长满了叶，小小的花，被重重覆盖。我仔细看了下它剩余的几片叶，大而狭长，不比桃叶小。叶大花小，如果不是狂风助阵，叶落花出，谁会认得它？

今年这个时候，它已开过第一茬花。据我多年观察，它的初花期，大约在小雪节气前后。雪尚未到，它先捧出一树香，等着雪花——多么浪漫！

前些天，看到文友写蜡梅的文，说蜡梅开花在小寒左右。我告诉她，不对，蜡梅在刚入冬，小雪前后就开了，只是那时候叶子盖住了花，没人注意罢了。不信，来我门前看看。

为了验证，我一大早跑到梅园。园里静悄悄，竟没有一朵花开！从花苞大小判断，花开应在一个月后。也就是说，我门前的蜡梅花，比别处早了一个半月，它太性急了。

也许花也和人一样，总有一些另类，一些卓尔不凡。就像前几天，有牡丹开了花。牡丹是春花，开在四月，但这些年，屡见寒冬迎雪绽放的，引来观者无数。

门前这棵蜡梅，偶然早开一年，是任性，但它年年早开，就是个性了。它的花心暗红，汪曾祺说，蜡梅花有檀心和白心，我这棵，应该是檀心。我们当地人，见红梅花者少，所谓梅花，一般指蜡梅，我们也叫它“干枝梅”。红梅很稀罕，现在我们梅园里移栽了一些，但花开差不多都在春天。所以我一直搞不明白，为什么“红梅花儿开，朵朵放光彩，三九严寒何所惧，香飘云天外……”

人到一定年龄，才会明白一些花的花处，如桂花，如蜡梅。它们均不以美艳见长，而藉品格胜出。蜡梅开得谦虚，黄花，朵朵低垂，香气却清远，越冷越香。去年我去外地一所大学，走在冷嗖嗖的校园，被时断时续的香气缠着，便知有蜡梅在开，虽始终没有遇见，但心下明了，它在。

忆起三四年前，在南方小城，一个名叫“香如故”的茶社前，遇见一树树蜡梅花，枝干挂着薄雪，花开正酣，一树黄灿灿。花香粘住了我的脚，正站着发呆，见一个穿亮黄色大衣的女子从门里出来，捧着褐色大肚陶瓶，瓶里插了三两枝蜡梅花，神仙似的，袅袅而去。

寂寞的冬天，有白雪，有蜡梅，能让人觉出生活的好。有一段时间里，我被生活的鸡零狗碎困扰，心情快掉下去时，就走出门，在蜡梅花下静静心。

尝记一夜大风过后，月如银盘，我坐在门前的台阶上，望着那棵蜡梅花。我看不见花，只能闻到香。不过有这香气就够了，它慢慢地，慢慢地，把我从红尘万丈里，飘浮出来。它已不仅仅是一棵树，它重构了我的灵魂。

编辑 秦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