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敏:我为什么一口气出了三本新书

鲁敏
2019-11-17 20:01
摘要

在排数中顺便想一想,所有那些搭进去的时间成本,其实都是必要的铺垫与构成,每一步绕路远路,都得走! 《路人甲或小说家》 鲁敏 著 译林出版社2019年8月版《路人甲或小说家》,则主要收录了写作二十年来的创作谈、与文学有关的采访、对话与演讲等

天气凉下来,夏与秋平静负责地交换了它们的接力棒,我的新书在译林出版社出了,三本:《时间望着我》《虚构家族》《路人甲或小说家》。都不是小说,是这些年在虚构场域之外的一些真实块垒。

作为一个专门从事小说写作的人,为什么一口气出三本非虚构,且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社会公共题材的非虚构,而是较为传统的年代回忆录、私人读书笔记加文学专业对谈,这无论从什么角度来说,都是不节制不明智也不太经济的事。但还是如此执意了,把多年来所搁置、冷藏和散落各处的激情与理性归拢起来,做一个坦率无忌的、被解剖青蛙式的样本呈现。还有一个小小原因是对译林出版社的感情,有一点似鸟投林、如鲸归海的回报。前面几十年的阅读生涯中,得了译林出版社多少滋养啊,相当部分的外国文学阅读都是来自于它,更不要说近些年的人文与社会译丛,家里的书,若按出版社论堆儿,译林出版社得排第一第二。相比之下,这三本小薄书其实也太可怜了,可谓:过往曾读千册页,而今方投三木桃。

不过也还算是比较老实的三本。

《时间望着我》 鲁敏 著 译林出版社 2019年8月版

《时间望着我》,如题,是与时间凝看、瞻对之意。人到中年的回忆是悬置和不彻底的,前面纵然也有古村七八,但后来必然还会再开新店五六。但我不想管这些了,曾经有过的动荡、决绝或拖泥带水,无论什么样的经历,就这么畅快交待一通吧。比如其中的《母系》,写到我家的女人们,包括写到我作为二胎的妹妹,在那个时候给家里来去的沉浮波澜,这篇非虚构后来被译成英、俄、阿拉伯和保加利亚语,年代和国度的瞬间,由此被抓取出来,像粒子或原子那样,以新的语言组合裂变和流动。再比如内中一篇《以父之名》,十多年前在《人民文学》发表时,获得些许薄名,亦引起相当的议论,更有“观感不适”的,说足见我是冷酷无情之人。我也能够部分的同意。想想这么些年来,总在小说里替我那些虚拟人物奔走诉说吁告,这回,也听听自己的声音,就算沙哑不动听,也是一条真嗓子。

这本书里有篇《我们放了生活的鸽子》,这其实就是我常年萦绕耳边的话外音。写作者和生活的关系有时是经不得推敲的,或者说敲一敲就有裂缝和回响,那裂缝里,透进来的是光、也有呛鼻子迷眼的尘;那些回响里,有和弦式的共振,也有离题万里的背叛。这大概也是所有写作者的虚弱与祸心所在,就像书里有篇《而今人们挤挤挨挨站满你的书房》所写的那样,我这次是把机位架在书房里,是对我以及我的同行们的一个追究与刺探式的独白。正如你们拿到手就要扔掉的书腰上所言,为什么有这么一本书呢——“凋敝的时间望着我,发酵的记忆望着我,苦涩的路人望着我,老年的我在望着:我为着这些目光而写。”


《虚构家族》 鲁敏 著 译林出版社 2019年8月版

第二本是《虚构家族》。若说前一册或许无情,这一册则有点像是广义上的情书,写给经典、写给前辈、写给阅读的情书。要知道,不管表面的物质构成、肉身迁移或情感来往如何热闹,人类在本质上都是孤独的,在麻绳一般漫长的独处中,真正感到幸福的时光像喜马拉雅山顶上的空气那样稀薄,而这稀薄幸福中的氧气部分,就我个人的经验而言,都是来自对经典的阅读。这纯粹的幸福感,我真的不愿独擅,遂怀着傻大个儿般的赤诚之心,要把这些感受肆意分享出来。或者也可以把阅读理解为一种社交,安全、高效且最令人愉快的社交途径。“我们阅读不是因为我们不能认识够多的人,而是因为友谊是如此脆弱,如此容易缩减或消失,容易受时间、空间、不完美的同情和家庭生活及感情生活种种不如意事情的打击”——不能更同意布鲁姆先生的这句话了。

不过,需得提醒一句,我对经典或阅读的写法,并非那种作家生平+作品梗概+文学史地位分析的三段式。我是刻意避免了做“剧透”,我想这是阅读者之间心照不宣的一个最起码的约定,相反,我会讲点作家们的伤心事或闲逸事,我会“PK”式的替你比较几本书的优劣,我会替你把某本难读可是又特别高级的书给揉碎了扒拉成几条几缕,我会告诉你如何对付那些500页以上的、又硬又重的大部头经典,我会特别得意地向你热荐“要不要大笑一下”的幽默经典,我会把我这些年所读到的最好剧本附耳说与你听。因为我经常出差,而我又老派顽固得不太喜欢电子书,所以我还特别整理了一长串“轻薄之魅:适合随身行旅的经典”……类似的吧,我承认我有点囫囵吞枣式的阅读强迫症,总舍不得把脑子闲空,最好总是被几本书盘旋着占据着才算美妙。穷年累月、点灯熬油的阅读生涯里,自然也有许多败笔和痛苦的记录,但滋味最好的那部分,我特别想与同道人分享。在排数中顺便想一想,所有那些搭进去的时间成本,其实都是必要的铺垫与构成,每一步绕路远路,都得走!


《路人甲或小说家》 鲁敏 著 译林出版社2019年8月版

《路人甲或小说家》,则主要收录了写作二十年来的创作谈、与文学有关的采访、对话与演讲等。我从1998年开始写东西,记得当时正怀着女儿,大着肚子穿上所谓的防辐射服,野心勃勃又心神不宁地坐到电脑前,写出了作为小说家的第一篇小说《寻找李麦》,而如今,我女儿也已是二十出头的大姑娘啦。因此这本书,有不少类似像是“我怎么样成为一个小说家”“我如何看待写作这份职业”“我与写作的关系”“写作的灵感来源”这样厚脸皮的主题,包括我从“最苦闷的文学青年”时期,在那十五年的邮政工作经历中,如何发现和确认自己对写作的爱恋、如何在无意识中奔向写作、又如何有意识自我养成的曲折过程。

我想这么一册书可能比较适合同样对写作有兴趣的年轻一代同行。纵然世相流奔激变、代际更迭如电,但写作者在起初之路的野心与困厄总是相似——以我个人的经验,对才华的自我发现和确认是最难的部分:过分自信、过分膨胀、一厢情愿的写作者与过分自卑、自我怀疑、浅尝辄止的写作者大抵算是一半对一半吧,有时觉得前者更为令人揪心,最怕是那种自我误会、过高期许加苦行修道般的文学野心。文学与写作不应当成为避世或消极生活的幌子,而应当相反,成为我们纵身跃入生活的物理搅拌器和化学添加剂。

当然,作为三本书里最为“专业”的写作书,许多深入的对谈是与文学媒体和社会场域密切相关的,感谢在这本书中与我对话的诸位师友,多亏有这些目光的多年陪伴。他们有来自《中华读书报》《文艺报》《文学报》“北青艺评”“南都周刊”专业记者,也有像《生活》、“行李”、中新周刊这样的综合新媒体,还有在一些文学论坛或校园讲座上的交流与演讲。我们谈到许多问题,有对我们这一代写作者的自我评判,有对国际版权输出热潮中的探讨,有对流行化写作的借鉴与反思等。“我与我的小说之间,有一条宽大、汹涌的河流,我孤零零地站在这边,对岸是数百万被我排列组合的汉字,如静默密集的树林。”这本书,可能就是我与小说之间的那条河流吧,有激越,也有消沉,句句出自肺腑。倏忽兮草木人生,坦荡乎惟斯所系。我还像二十年前那样,单相思地热爱着我所选择的这条文学小道。

三册小书,所能提供的时日沉淀或白水粗茶,大概就是上面这些了。这套书从选题、定稿到最终出来见人,前后延宕一年有半,译林出版社的编辑姑娘,初见时是纸片人的修长身材,现在她的新生婴儿已经两个月多了,而这三胞胎般的小书,也终于蹒跚而来了,就像一窝小狗崽似的,要我说呢,各有花色浑然、肥滚可喜,互相勾连呼应,是整体感的和美;当然你呢,大可挑一只你最中意的,独独个儿的抱在怀里独乐,那也挺美。

编辑 程思玮

(作者:鲁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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