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写过很多关于家乡的诗和文章,却极少触及我出生的家乡:果城南充。于我而言,那是另一种的“近乡情怯”,因为情深,竟不敢轻易落笔,害怕自己不得当的文字会亵渎了她。
因为父亲的工作关系,我出生不久后即跟随父亲离开家乡到处搬迁,过着漂泊不定的生活,所以我后来常自嘲,说自己是四海为家的游牧民族。年幼时偶尔随父亲回乡探亲,来去皆匆匆,除了一吃之下便念念不忘的锅盔夹凉粉,对家乡的记忆一直是模糊的。后来学会识字,开始读书,读了《三国志》,知道作者陈寿和我同是南充人,便感觉与有荣焉,早早生了要写书的心。
六月的雨比端午时节的龙舟雨更甚,抵死缠绵,从深圳一直下到了南充。
此次返乡,飞机抵达南充机场时已是午夜,白天下得豪迈的瓢泼大雨也转为温柔的濛濛细雨。传说中极为惊艳的南充夜景此刻显现了它另一面的美,雨丝朦胧,灯光亦是朦胧的,安静的,星星点点,梦幻般地笼罩着夜色中的果城。
第二天冒雨去西山公园拜谒陈寿旧居。进陈寿旧居需要碰运气,大抵是由于下雨,果然未开放。便顺道去了邻近的万卷楼。雨中的万卷楼较之晴天,别有一番静谧的味道。通往万卷楼的印记着无数游人足迹的青石台阶经过雨水的浸润,泛起了一层浅浅的翠色。台阶上的水蜿蜒流下,台阶下的人拾级而上,而陈寿的青铜塑像依旧在万卷楼中手持竹简,淡然的目光穿越庭院,静默地审视着被雨淋得狼狈的几个不速之客。
又冒雨回了父亲家。父亲退休后住到离市区仅十几公里的乡下的老家,因为喜欢乡下宁静的环境,几近纯粹的自给自足的陶渊明式的生活,便再也不肯离开,连日常进城的时间亦是一减再减。日久,活成了一个返璞归真的“老农民”。
如今乡下的路好走,皆是能从城里一直通到家门口的水泥路,开上车,油门一踩,半个小时就能到家。从前回“老农民”的家则不然,十几公里的路尽是崎岖的山路,山路走完,又是狭窄的田坎路。
父亲退休前后我回家乡念了两年书。从家里到学校,几乎都是田坎路。天晴尚好,路面虽不平,穿再厚的鞋底也会硌脚,但好歹能走。只要一下雨,田坎路便是一片泥泞,夏天穿着凉鞋出门,路滑走不稳,没走几步便一脚踩进水田里,咬牙切齿地用劲将脚从稀泥巴里拔出来,凉鞋却深陷其中,于是赶紧扶着田坎跳下去,狼狈地伸手在稀泥巴里一阵乱摸,使劲地摸出凉鞋,洗干净,不敢再穿,便光着脚,拎着鞋,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学校艰难跋涉,一面还担心着踩在泥泞中的光脚被虫子咬。那阵子,上学迟到是常事。
少时读鲁迅先生的《故乡》,对课本上的解读一知半解,只隐约感受到他内心装满的沉甸甸的痛。待到自己年纪大了,才明白了,即便有痛,他的痛中亦不乏希望。
我的家乡在我的心里亦是沉甸甸的。当然,这“沉”与鲁迅先生的是两样,如其名,是沉甸甸的“果”,是收获,是美丽的新希望。
编辑 赵偲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