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刘震云,和影视圈走得很近。
他一共有六部作品被改编为影视作品,其中他自己监制了一部《我叫刘跃进》,另外四部《手机》、《一地鸡毛》、《一九四二》和即将上映的《我不是潘金莲》都交由著名导演冯小刚操刀。而他本人,早年也在《甲方乙方》中客串过一个情痴。
不过,刘震云最重要的长篇小说《一句顶一万句》却没有交给冯小刚,而是留给了一个初出茅庐的女导演刘雨霖。
为何?因为刘雨霖是他的女儿。
刘震云的小说《一句顶一万句》,出版于2009年11月。从民国到当下,延宕了百年,涉及人物百余,五代人的飘零史,说或是不说,离乡或是还乡,命若浮萍。 刘雨霖的电影《一句顶一万句》,定档2016年11月11日公映。截取了小说原著的一个片断,由牛爱国与庞丽娜、牛爱香与宋解放的离婚和结婚说开去,讲的是忍还不是不忍的故事。
重读小说,是因为刚看了电影的提前点映。
刘雨霖是刘震云的女儿,我很想知道,至亲血缘的两代人之间,对于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对于家长里短的故事,会有着怎样不同的表达。
小说分《出延津记》和《回延津记》两部分,分别以吴摩西的出走和牛爱国的回乡为主线,洋洋洒洒、枝蔓横生,絮絮叨叨、回环往复,最终以延津始,以延津终,完成了小说结构上的闭合。 吴摩西和牛爱国,生活在不同时代图景中的中国乡村小人物,卑微、怯懦、隐忍图存。在错综复杂的社会、家庭、亲属、朋友关系的交织点上,说与不说,说什么与怎么说,成了他们终其一生的纠结。
说话,是表达的需要,沟通的介质,同时也是误解的起源,祸患的出口。不说了心里憋屈,说出来了难免会“绕”。绕来绕去,“一件事后面,往往藏着八件事”。人心难测,各自为政,话语是桥梁也是陷阱。说与不说,成了中国人内心最深的孤独。
说得着与说不着,是吴摩西与牛爱国建构各种关系的标尺。
活着活着,突然明白,“有的人从前说不着,过些年却说得着了。有的人从前说得着,说着说着却忽然说不着了。”越说越拧巴,越过越糊涂。出走或是还乡,解不开的还是“我们从哪里来,到哪里去”这样的老问题。
解不开的根源,在于我们没有可以笃信的东西。围绕着吴摩西和牛爱国的所有人物,不过是风中的芦苇、水上的浮萍,只能随波逐流,听凭命运的戏弄,无处可逃。
说话,是惟一的慰籍,却危机四伏。说得着,是毕生的寻找,却遥不可及。
36万字的小说《一句顶一万句》里,刘震云一直不厌其烦地讲述着说话与人生的困境。 七年之后,女儿刘雨霖将26万字的小说,改编成了不到2个小时的电影。 小说改编的电影,林林总总。截取或是浓缩,全凭改编者的理念和功力。 刘雨霖砍掉了小说《一句顶一万句》其他所有的枝蔓,单单留下了牛爱国与庞丽娜的故事。 这样的处理没有问题,问题只在于电影留给我们的印象,更像是仅仅砍下了大树上的一个树杈,而不是舀起的大海中的一碗海水。
刘雨霖把《一句顶一万句》处理得更像一部电视剧
刘雨霖扔掉了父亲建构起的宏阔背景、关系枝蔓,匆匆忙忙讲完了一个婚外恋的故事。牛爱国、庞丽娜、牛爱香、宋解放被“削骨去肉”,统统成为了她完成叙事环节中的一个个砝码;小说里的那些金句,被逐一镶嵌进了故事的框架。
她的故事比父亲讲得更清楚明白,只不过看到结尾,我们也只是明白了一个“退一步海阔天空”的道理。
这样的婚恋故事,在《知音》、《读者》这样的杂志或是电视伦理剧中可以看到很多。很多时候,我们都希望听一个逻辑圆满的故事,然而这样的故事通常会牺牲掉人与命运的复杂、纠结和善变。
生活本不存在圆满的逻辑,但凡故事里的那些“水到渠成”,在生活的逻辑中通常是不可信的。
范伟在影片中继续负责搞笑
同一个《一句顶一万句》,刘震云说的是人生困境,刘雨霖讲的是婚恋故事。 所以同样一句“日子是过以后的,不是过以前的”,搁在父女的小说和电影里,却是完全不一样的味道。 说得清与说不清,是一个人表达能力的区别。想说清与不想说清,是父女两代人境界与阅历的差异。 女儿说得清的,可能是父亲不想说的。父亲不想说清的,可能是女儿永远也说不清的。
父女俩在拍摄现场
然而父亲和女儿之间,永远是说得着的。就像吴摩西和巧玲父女之间,牛爱国与百慧父女之间,在这个举步维艰、话语成困的世道里,只有他们才能相依为命,相互慰籍。 刘震云可以在小说里,冷静描述人性的善恶、人生的悲喜。回到现实中,他同样很清醒这个世界,谁才是真正说得着的人,不管她说的对与不对。
所以他将《一句顶一万句》的处女改编,义无反顾交给了刘雨霖。
见习编辑 Lis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