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落日余晖,北方鞋都近黄昏
方舟 李安琪 郝正
2019-05-09 18:01

踏上三台镇的那一刻,我们立刻感受到这个镇子独特的氛围。破碎的水泥路面和黄土夯实的乡道交错,农民自建的 低层楼房错落排列,家家户户甚至连镇政府内都使用着北方农村原始的旱厕。

但跟其他乡镇萧条的景象不同,三台镇上喧嚣热闹,人群熙熙攘攘,喇叭声与叫卖声交替入耳,三轮车随意摆放。 沿着三台镇唯一的主街道走下去,我们来到贾星的鞋厂。

三十岁的贾星正坐在办公室里,穿着潮牌的新款外套, 脚蹬着一双价格不菲的“椰子 鞋”,头发有些稀疏,说起话来有时会羞涩地摸摸脑袋。他正在发愁怎么用微薄盈利结算工人一年的工资,妻子在一旁唠叨着:今年的收入实在不尽如人意……

三台镇。图/方舟

贾星的鞋厂规模不算大,自建的厂房一眼便可以望尽。 贾星是三台镇典型的第三代创业者,从家里人手里接过鞋厂 重担,本以为能有一番作为。 但新区的建立,扰乱了贾星的蓝图规划,也撬动了整个三台镇的产业链。

贾星回忆,2017年新区政令颁布前后,三台镇大大小小的检查忽然变得频繁起来。三天两头就有不同级别的领导反复到访,原本就狭窄的乡道上塞满了领导的车。

“再规范的生产也顶不住这样的检查啊,天天都来检查,你说谁能没点小问题呢?”贾星语气中有些不满。

2018年7月21日,安新县环保突出问题约谈整改工作暨行业整治动员大会上发布了《规范制鞋业一般工业固废管理办 法》。会上副县长孙立坤宣读 《安新县制鞋行业依法依规清理整治专项行动实施方案》。

高强度、高密度的检查之下,一部分无牌照的小作坊首当其冲,纷纷关停倒闭。其余能够继续营业的企业,也要办 齐数十个证件,在政府的严格规定下生产。一部分鞋厂因为受不了这样繁琐的流程,主动选择关门,另一部分倒闭的厂 子则无法负担越来越高的成本走向破产。

贾星的鞋厂从这次整改风波中生存下来,但他也为此投 入了许多“成本”。贾星向我们展示了在整改期间他被要求安装的一系列环保装置:活性炭、紫外线灯、过滤机器等。 这些装置的增加是生产成本倍增的原因之一。

以往的几十年中,鞋厂的生产废料都被工人随意丢弃掩埋在荒地里,而现在这些意味着高额的处理费,工人还需要 废料送往统一的收集地点。贾星指着一堆鞋材的下脚料说:“办一个要证三万,扔一年废料,这都是突然多出来成本,太难了。”

贾星走出车间,摸了摸脑袋,叹了口气说:“这个都不算啥,最要命的是雾霾天的时候我们整条街就都被断电了, 大家都得停工,没有产出还得白养着工人,这个亏损太厉害 了。”    曾同为鞋厂老板,王超是贾星的发小,但他眼前的境况 比起贾星而言,似乎更加艰难 一些。

2017年6月,他处理了鞋厂的各项欠款,打发了数百名工人,一个人坐在人去楼空的厂房里抽了几支烟。然后,王超叫门房的大爷早早回家,自己像平常下班一样,锁上大门。 此后就一直赋闲在家,再也没有打开过工厂的大门。

王超完全不像一个“失意的中年男人”,皮鞋擦得油光锃亮,皮夹克与牛仔裤都颇为新潮,梳着用发胶精心打理的大背头,说起话来眼角上扬, 一根接一根地抽着烟。

“政府说我们是劳动密集型企业,新区容不下我们干这个。”他掐灭烟头,自嘲似地一笑。新区来得突然,新的生活几乎一夜之间冲破了王超 过去赖以生存的一切,而他还没来得及告别,就必须学会接受。

三台镇空荡的街道。图/方舟

过去,三台镇曾经是安新县制鞋行业的主要集中地,形成规模庞大工序完善的制鞋产业集群,号称“北方鞋都”。

从1978年至今,三台镇现有1000余家制鞋企业和2000余家鞋材企业,生产线多达1000 条,年生产各类运动休闲鞋超过5亿双,直接或间接地带动了 15万人的就业。

但未来,显然这种传统的劳动密集型产业并不符合新区的发展方向,逐渐被取代是三台镇不得不面对的现实。

贾星鞋厂的大院门口有一尊数十米高的五印浮图塔,这是安新县遗留下来的唯一的明朝文物,每天有人来焚香祈祷。 五印浮图塔的影子和贾星的影子重叠在一起,被夕阳拉得很长。伫立了近千年的塔,静默地注视着朝代更迭,如今也见证着三台镇的兴衰成败。

编辑 林捷兴

(作者:方舟 李安琪 郝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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