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国余晖下的中晚唐政治
谭徐锋
2019-03-10 09:30

《长安与河北之间:中晚唐的政治与文化》 仇鹿鸣 著 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 2018年11月版

大唐帝国以其开放、悠长与丰富而蔚为壮观,哪怕经历了安史之乱这种惊天动地的剧变,也一样能屹立不倒,进而重焕新机。不过,很多后世研究者似乎仅仅停留在安史之乱之前的帝国盛景,对于之后的唐帝国,则往往一带而过。殊不知,盛世所积累下的问题,传统所氤氲出的力道,都在中晚唐时期形成了更深层的困境,或许这一个时段不那么精彩,但是却足够复杂与深邃,恰恰是有抱负的史家可以纵横驰骋的袤宇。

法国史学大师布罗代尔认为,“在谈到各个帝国和它们的兴衰的时候,也许应该注意到促使这些国家诞生的命运,也就是说,不要混淆时期,不要过早去察觉那些与日俱增后来变得强大的事物的巨大威势,也不要过早去预示那些随着岁月流逝后来不再强大的事物的衰落”。这一颇为节制的历史思考,对于我们追索那些威名显赫的大帝国不无启迪,尽管布罗代尔所着眼的很可能只是欧洲版图上的历史时空。

有鉴于此,仇鹿鸣继其处女作重构魏晋司马家族的政治系谱之后,以新著《长安与河北之间:中晚唐的政治与文化》为我们呈现了一幅中晚唐的别样图景。在他看来,中晚唐在中国历史上是长达两个半世纪缓慢的“衰落”,某种程度上是后世史家提供的刻板印象,因为个案的探寻还很单薄,不少结论只是基于传统政治的盛衰循环,而不是深入考索其中的个中细节,如此的沙上建塔,当然也的确很难有说服力。

本书虽然聚焦的是唐廷与藩镇这一旧议题,但观察的角度力求与前人有所不同,透过一一个案,并将新出石刻资料与传世文献融会贯通,尝试从政治的动态演变与藩镇内部的变迁入手,考索中晚唐政治运作中的惯例与默契。作者在这些讨论中,善于从细微之处入手,既利用了新材料,也汲取了新的视角比如所谓新文化史,亦新亦旧,每一章都有新颖的发现,让人从细节处领略到中晚唐的魅力。

王伷墓志

作者重心关注藩镇之乱,对于五星会聚与安禄山起兵的政治宣传做了深入揭示,尤其是勾勒了其中操盘手严复的死亡与哀荣。在这一场动荡之中,那些“贰臣”的个体生命如何,此前关注并不多,本书则从他们的不安与抉择中选取了王伷作为典型,对于时人的议论、处置与思考做了富有张力的探索。

安史之乱,带来的不仅仅是政治与军事的交锋,更有日常生活层面的仪式变革,比如丧事安排中所展示的伪号行用与正朔认同,安史政权内部的正统之争,包括动乱中的葬礼与德政碑的构建,都可以投射出当时社会转型的困惑。

唐代河北藩镇的崛起,是一个重大的政治、社会、文化与军事现象。对于这一广袤的地区产生了深远影响,本书从田氏魏博、晚唐昭义军入手,试图梳理之中的人事纠葛与社会变迁,以至于尝试将其中的政治书写模式做一重塑,重现了中晚唐中央与藩镇之间的权力博弈,细化了藩镇内部普遍“骄兵化”的演变过程及其影响,为深入理解当时的藩镇割据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落笔之处,全书其实更多是围绕中晚唐历史演进线索的再思考,此前的单向度思考,在作者看来其实存在不少的误读与化约,其能见度相当有限,他期待由此能够将其更加复线化与多重化,进而拓展唐代研究的深度与广度。“历史学以人类的活动为特定的对象,它思接千载,视通万里,千姿百态,令人销魂,因此它比其他学科更能激发人们的想象力。”(法国年鉴派巨匠马克·布洛赫语)只有如此,我们先辈所开创的唐代文明,方能更淋漓尽致地得以重访。

正如陈尚君教授序言所说,仇鹿鸣“之上述诸文,从严格的限定来说,仍属于唐代政治史的课题,没有完全走出传统史学的格局。但如果仔细斟酌,又不难发现他对于新发现唐代文献之全面细密的把握,并在利用这些文献发现问题、探求传统史学无力解决的历史重大事件真相等方面,迈出了很大的一步。他的学术视野与研究方法,显然得益于对新史学十八般武艺的全面理解与掌握”。

我们此前每每在感叹史学的碎片化,但是入手处却经常有摸不着头绪的困扰,本书的各篇,其实做出了相当有益的尝试,作者修改成书时,对各篇又做了大量增补,尝试勾勒出中晚唐历史演变的线索,形成较有体系的论说。本书虽脱胎作者之前的多篇论文,但绝非一般的论文结集,而是一部反映作者近十年思考、精心打磨后形成的专著。旧瓶装新酒,使得我们在新旧之间能够展望史学的未来,他可以是传统的,但又可以是开放的,步履严正,果实轩朗,那些帝国的余晖,可以经由细密的梳理而摇曳多姿。

编辑 周梦璇

(作者:谭徐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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