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家庭主妇拿起浪漫小说
凤凰网文化
2021-04-14 09:35

“贤妻良母”并不是一个简单的角色,除去保持家庭整洁、准备食物、购物等家务外,还需要为丈夫和孩子们提供情感支持。可是当主妇操持家庭精疲力尽时,她们会怎样缓解呢?

杜克大学荣誉教授珍妮斯·A·拉德威,在与史密斯顿的主妇们长期访谈的过程中,发现她们会通过“阅读浪漫小说”的方式暂时逃离生活的重压。拉德威在著作《阅读浪漫小说:女性,父权制和通俗文学》中详细分析了这种现象,本文便摘自于此。因篇幅限制,内容有删减。

01

爱阅读的主妇和被威胁的男性

在第一次与桃乐茜·埃文斯和她的顾客度过了一整天后,我就渐渐意识到,虽然史密斯顿的女性并不习惯去深究浪漫小说何以给予她们如此之多的欢愉,但她们十分清楚自己为什么会喜欢阅读它。

阅读浪漫小说对于史密斯顿女性的重要性首先在于,单单是拿起一本书这个活动就足以让她们有能力应对日常生活中所遭遇到的种种压力和焦虑。虽然我后来发现,浪漫小说的故事确实具有让这个活动别具意蕴的特定层面,但早期访谈值得玩味的地方在于它们完全聚焦于阅读浪漫小说这一行为的重要性,而非浪漫小说的意义。

在看到桃特的顾客对于试行调查问卷的回答之前,我便与桃特本人进行了首次长达两个小时的访谈。在这次访谈中,阅读浪漫小说和受访者清楚自己为人妻子和母亲的角色之间所存在的密切关联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在提出“浪漫小说在哪些方面表现得比当今其他类型的小说更好?”这个问题时,我原以为她的回答会侧重于情节的特性和故事上演的方式。但出乎意料的是,桃特将我关于“表现”的提问理解为询问浪漫小说对于阅读者的影响。

她于是写了长篇但令我完全摸不着头脑的解答——在讨论的初期阶段,我还很难理解这些东西。但是,任由桃特继续发表她的个人见解似乎是个明智的决定,因为她的回答引出了许多主题,而这些主题之后在我与其他读者的讨论中反复不断地出现。我的问题引出了如下的缜密思考:

这是无害的事。如果得……服药或喝酒,那就会造成伤害。她们非常清楚这一点。大多数的女性读者都已经当妈妈了。她们心里都很清楚那种事情。

此外,她们也希望子女能养成阅读的习惯。我觉得,看见父母在阅读……正是她们希望子女看到自己在做的事情……我认识一个儿子还处于青春期的女性。她儿子对她说:“你已经有了这样的书……你真的已经有好多好多这种……这种……这种(细数想象中的一摞摞书)。”

她继续说:“你们要妈妈给你们买东西时,你们可没有停下来想想自己已经拥有了多少东西了。这是妈妈想要的,而且这钱也是我的。”态度非常强硬,甚至可以说很冲了。

但我想,他们大概是学他们父亲的。我想他们可能听他们的父亲或其他人说过:“嘿,你已经在那些书上花了老大一笔钱了,是不是?”

你要知道,很长一段时间我的这些女主顾们可都是藏着掖着。她们会藏起她们的书,真的是藏了起来。她们曾说过,“唉,要是我丈夫,要是我丈夫在家里看见了这个蓝色的袋子……”(我们的袋子是与众不同的蓝色)

你知道,我会说,“好啦好啦,你们都是大姑娘啦。难道你们真认为必须得那么提防着?”但在不久前,我自己也不会那么想的。我那时会想:“噢,丹会气炸的。”

有一阵子,丹对我读那么多书有点不高兴。我想男人是真的觉得受到了威胁。他们希望妻子跟自己待在一起。但我想,就算我的身体跟你在同一个屋子里,我的魂儿可没有。

她随后又解释说,浪漫小说能够提供的逃避感觉就像达尔丰和酒精之于其他女人。但是,后者不仅对那些女性有害无益,而且还会毁了她的家庭,因此桃特坚信阅读浪漫小说是“无害的事情”。就像她在另一次访谈中所做的评论那样,阅读浪漫小说是一种与“上瘾”没有明显区别的习惯。

女性将阅读浪漫小说当成自己给自己的特别礼物成了贯穿于绝大多数访谈的主题。史密斯顿的女性强调了这种行为的私密性,并着重指出,它能让她们将注意力完全投注于一个只为她们个人提供乐趣的单一对象之上。

02

“当我感到压抑时,我尤其喜欢阅读。”

值得玩味的是,罗伯特·埃斯卡皮也曾表达过相似的看法。他称,阅读身兼双重角色——“社交的和反社交的”,因为“它暂时地阻断了个人与他的世界的关系,以与作品中的世界建立新的关系”。看电视是一种非常社交型的活动,它是在他人在场的情况下发生的,而且允许即时的交谈和个人的互动;但沉默的阅读不同,它要求读者屏蔽周遭的世界,而将关注投于他人以及另一个时空。

因此,我们或者可以说,即便女性从每日解忧消愁的阅读中抽身而出,离开那熟悉的社交场景,但浪漫小说中的人物和事件仍会占据着她们的意识。

她们在阅读时并不是要试图逃离她们的丈夫和孩子“本身”。她们认为,阅读其实是要让她们暂时卸下需要其在心理上劳神费心、在情感上精疲力竭的职责,即照顾家人生理和情感上的需要。

这个职责完全由她们一肩挑,而且变成了她们的专属职责。换言之,虽然这些女性的教养让她们相信,女性特别且天生地适于回应其他人的情感需求,而且她们也对于自己拥有与家人沟通、服务于家庭成员的能力而感到自豪,但对于她们而言,阅读的意义就在于它是一个非常私人的行为。

不过这种活动不只具有私隐性,而且也可以让她们暂时地搁置那些家庭关系,并在自己与那些要求她们在多数时候都考虑他人的活动场所之间竖起一道屏障。

南希·乔德罗关于20世纪美国家庭社会结构的观察评论有助于阐明如下现象的产生背景,即女性对于情感支持和价值肯定的需求,以及为了满足这样的需求而演化出来的各式各样的策略。就像乔德罗指出的那样,最近的家庭研究都认同,在传统中,女性哺育了一整个家庭,“在生理上,她们需要操持家务和养儿育女;在心理上,她们须对丈夫予以情感上的支持,并保持与其子女的母系关系”。

这些研究指出,这种状况是由于女性独力承担了家务操持和幼儿照护的责任。比如,安·奥克利在1971年对40位伦敦家庭主妇进行了研究后,得出如下结论:“在担任家务操持者这一角色时,服务功能远比效率或创新要重要得多。

而在为人妻子和母亲时,女性作为男性和孩子需求之服务者的形象也更加紧要:女性通过满足男性(劳动者)的生理需求以及养育孩子(下一代劳动者)来‘服务’劳动力大军,从而让男性无须承担孩子——社会化的职责,可以毫无后顾之忧地去外面工作。”

这个也为米拉·科马罗夫斯基、海伦娜·洛帕塔以及其他人所证实的社会现实又因为一个广为传播的信念而在意识形态上得到了进一步的加固。这个信念即是女性天生擅长呵护他人、生性仁慈,比男性更加无私并且更乐于自我牺牲。它假定了如下前提,即一个贤妻良母完全可以游刃有余地应对挑战,提供所有维持一个家庭实际存在所必不可少的劳动——这些劳动包括保持住处的整洁、采买和准备食物以及购置、缝补和保养家人的所有衣物,甚至还得拥有精湛的察言观色能力,能够觉察到个体家庭成员的心理需求并予以满足。

这种版本的“女性的神秘性”坚称,女性的兴趣与其丈夫和子女所持有的兴趣完全相合。在照顾他们的时候,她其实也是在照顾她自己。

正如乔德罗所言,女性不只被期望能够履行这种极端劳神费心的职责,而且还被认为,她们自己完全无须从他处获得“复原”和支持就能够完成这样的职责。她告诫道:“在关于家庭是情感的庇护所这个一般化的观念中,经常被隐藏的……事实是……在当前这样的家庭架构中,没有人在情绪和情感上给予女性以支持和完复之力——不论女性是在家中操持还是在有薪的职场上打拼。”

她当然也承认,个别不同寻常的婚姻有时也会让女性找到一个难得一遇的既体贴入微同时又很“顾家”的男人,但她的主要论点在于,作为一个社会体制,现代家庭中没有一个角色的主要任务是让家中的妻子和母亲拥有复原之机,并获得情感上的支持。“日常的复原机制存在着根本上的不对等问题”,乔德罗在结论中说,“男性在社会和心理上都是通过女性来获得复原,但女性的复原多是依赖她们自己(甚或根本没有)”。

这些女性相信,阅读浪漫小说能够让她们舒缓紧张、化解愤懑,并浸淫于一种能让她们心绪良好的幻想之中——在她们回到为人妻母的角色之后,这种幻想似乎仍继续产生着影响。

根据她们的体验,可以说,浪漫小说是一种补偿性文学。它为她们提供了一种重要的、但在日常生活中被禁止的情感释放渠道,因为她们自己所认同的社会角色让她们几乎无法毫无愧疚、只为一己之欲地去追求个人的快乐。

事实上,在所有关于阅读浪漫小说之功用的针对女性评论中,寻觅情感上的满足是最常见的一个主题。

比如,育有一双天资聪明的子女的年轻妈妈莫琳就主动说道:“当我感到压抑时,我尤其喜欢阅读。”当我询问说,什么东西最常让她悒悒不乐时,她回答说,几乎任何事情都有可能。之后她又补充说,当孩子把她弄得精疲力竭,她感觉自己需要些自己的时间时,浪漫小说就很能抚慰她的心。

03

阅读构建女性社群

在进一步讨论美国当代女性所承受的制度性情感支持缺失时,乔德罗曾指出,在许多前工业化的社会中,女性会组建起自己的社交网络,并借此给予彼此以帮扶和复原之力。

在这类网络中,很多都是附属于当地教堂的帮扶机构,另一些则只是简单的民间邻里互助社团。不管是哪一种,这些网络都为个体女性提供了机会,让她们可暂时地抛却作为家庭自给自足的情感供应者的身份。她们之后会接受一种更加消极的角色,并通过这种角色从其他女性那儿获得关注、同情和鼓励。但是,随着女性越来越市郊化,以及整个文化随之而来的世俗化,这些社群要继续维持下去便极端困难了。而这产生的主要影响就是女性在她们的家庭环境中愈发地孤立无援了。

事实上,不论是大不列颠的奥克利还是美利坚的洛帕塔,她们都发现,家庭主妇对于她们的角色最不满意的一点就是它的与世隔绝性以及由此而来的孤独寂寞。

我在此引用乔德罗的观察评论是为了指出,通过阅读浪漫小说,史密斯顿的女性为自己找到了另一种女性社群——这种社群能够为她们提供急需的感情上的支持。

虽然有迹象表明,不论是在史密斯顿还是在全国范围内,浪漫小说的读者都从定期地与其他女性进行讨论的过程中获得了乐趣,但这种社群似乎都不是联系紧密的地方性团体。

在与桃特和她的读者进行早期的小组讨论时,我讶异地发现,她的顾客中只有相当少一部分人彼此认识。事实上,纵然她们知道另一个人也是桃特的顾客,但其中绝大多数的人都从未被正式地相互介绍过。

我很快就发现,这些女性鲜少甚至根本没有与一个或两个以上的个人一起探讨过浪漫小说。虽然很多人都表示,她们会与姊妹、邻居或她们的母亲讨论这些作品,但鲜少有人是定期或在一个更广泛的基础上进行这类讨论。

在这些访谈环节中,最令人印象深刻的一点其实就是她们发现彼此拥有相同的经历、偏好和厌恶感时所激荡起的欢乐情绪。就像一名女子在一场讨论的过程中所惊呼的那样:“以前从来没有人鼓励我们思考为什么我们会喜欢(这些小说)。你的提问让我们思考了我们为什么要阅读。我以前根本不知道其他人会有和我一样的想法。”

本文节选自

《阅读浪漫小说》

作者: [美国]珍妮斯•A. 拉德威

出版社: 译林出版社

副标题: 女性,父权制和通俗文学

原作名: Reading the Romance:Women,Patriarchy and Popular Literature

译者: 胡淑陈

出版年: 2020-7

(原标题《当家庭主妇拿起浪漫小说》)

编辑 高原 审读  韩绍俊 审核 张雪松 党毅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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