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名出版人沈昌文去世:也无风雨也无晴,一代出版传奇陨落
深圳特区报记者 张锐
2021-01-10 23:05

1月10日晨,著名出版人沈昌文在北京家中去世,享年90岁。他曾任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总经理,长期执掌著名思想文化评论杂志《读书》,并有著作《阁楼人语》《书商的旧梦》《知道》《八十溯往》《最后的晚餐》《也无风雨也无晴》等。消息传来,出版界人士纷纷哀恸悼念。记者联系采访数位媒体、出版界人士,他们眼中,沈昌文从银楼小学徒,到出版社校对员,再到编辑部主任、副总编、总经理的传奇一生,也因他独具风范的言与行而生动不已。

沈昌文(秦颖 摄)

执掌《读书》,提携后辈,“编辑是服务于作者的”

《读书》虽属于书评类杂志,但以思想评论而著称。1979年创刊伊始,创刊词《读书无禁区》发出了读书界的心声与呐喊。正是这样一本杂志,在出版界老前辈陈翰伯,陈原,范用,史枚,倪子明等创导下,形成了既不乏对学术文化界的前沿思考,又坚持大众化的轻松活泼的独特风格,联络了大批作者,也拥有了大批读者。到了沈昌文主持《读书》后,发扬光大了这种传统。作家王蒙曾说:“可以不读书,不可以不读《读书》。”这句话一度流传众口。他还在《永远的<读书>》一文中写道:“从《读书》上不但得书之意趣,得思之妙悟,也得生之厚朴,得运之强健,得命之皮实,逢事化吉,遇惑呈祥,紧紧与时俱进,拥抱时代,拥抱书与读书的勃勃大好生机吧。坚持读书,坚持读《读书》,办好永远的《读书》。《读书》是我们的好友,好伴儿。”

“没想到这么突然,沈公除了耳背,没有听说他身体有什么问题,上个月我还在朋友圈看到他在上海图书博览会上签名售书的照片,就是觉得他突然变得特别瘦,状态远不如《八八沈公》新书座谈会那会儿了。”《读书》杂志前执行主编、第十一届全国政协委员贾宝兰慨叹,沈昌文的离世也意味着一个出版时代的结束,言语间尽显不舍。

1982年,贾宝兰进入《读书》杂志社工作,直到1996年沈昌文退休,二人共事十余年。她说:“他喜欢做这个事(出版),乐此不疲,他的精力大都放在约见作者、请吃饭联络感情上了。我北方人,吃出了一个南方人的胃,大概与那段工作有关。他执掌《读书》时,不仅将很多优秀的作者保留下来,而且挖掘了一批年轻作者。他提倡的文风就是深入浅出。他经常批评我们,文章不要开始就从盘古开天地讲起,要直接切入主题。到他退休的时候,《读书》的印数是13万多,很了不起!”

在随笔集《最后的晚餐》中,沈昌文曾写道:“当我以文化为职业的时候,常蒙前辈教诲。现在视之,这些言传身教,无异是耶稣在最后的晚餐时对门徒的训词。而当我以后能独立工作之际,能实行的常常只有一条:请客吃晚饭。”沈昌文总结自己的出版经验为“三个第一”,即文化第一,质量第一,人脉第一。他曾直言不讳地表示:“我是主张吃的。跟文化人,或者思想家要搞好关系,我没别的手段,只有一条——吃。因此到哪里去吃,最重要的是我要了解他喜欢吃什么。饮食便于进入主题,就有话可谈了嘛。”

贾宝兰说,沈昌文那一代的出版人没有“8小时”工作制的概念。晚上下班后去见作者是常有的事情,“编辑与作者紧密接触中获取大量的信息,学术信息,以及新的社会思潮信息,《读书》保持思想的领先地位与此是分不开的。96年他退休了,但是还一直在关注思想界、文学界,以文会友。看到好书,他会复印或寄给很多朋友。”

“那个年代,对编辑的要求比较全面,从校对,到编辑、甚至发行市场、印制等都要掌握,我们不仅编杂志,每年每人还要还开发许多著作选题。2012年,我离开三联的前一年,责编了9本书,复审34本书。沈公那时候更不要提了,八十年代,三联书店翻译引进许多西方学术名著,印数几十万、上百万,影响了一代人。他自喻为书商,但是,赚来的钱都上交国库,留不到自己手里。说到这,又想起范用,我去编辑部的第一件事,写大字,每天一张,描红也可以,他不允许给作者的信件里是歪七扭八的字,给作者寄书,包要打的有棱有角”,贾宝兰回忆道。

“编辑是服务于作者的,这是三联的传统。老沈和我们之间的关系似乎也秉承了这种定位”,贾宝兰说。“不摆架子,穿衣服随随便便,不讲究”是贾宝兰对沈昌文的印象,也成为了她印象中沈昌文“特别可爱的一面”。她说自己最生动的记忆就是“老沈光着膀子在办公室做饭吃”,在那个以编辑部为家的年代,沈昌文常在中午做一锅红豆沙,或者煲仔饭、罗宋汤等与下属们或者作者一同分享,“还不用我们洗碗”。除了工作、眼界和学识上的压力,沈昌文从没有让下属感到任何因级别、资历而产生的战战兢兢。

“我很感谢老沈对后辈编辑的培养。”在贾宝兰接手《读书》执行主编工作以后,沈昌文和吴彬一直给与很多支持,带她见作者,并推荐优秀作者和文章给她。退休了的沈昌文常背着大家熟悉的双肩包来往三联与家之间,“那个包特别沉,装的是各种书,还有复印的书”。贾宝兰称,她至今仍感佩于沈昌文的职业精神,一代老出版人的渐行渐远,让贾宝兰在对他们的职业精神的感佩中体会到一丝失落。

眼光独到而务实,“确实自信,但又有真诚的谦虚”

花城出版社曾于2008年出版了一本《知道:沈昌文口述自传》,以第一人称的视角真实记录了沈昌文的人生经历,在这本不到200页的书中,沈昌文首次回顾了自己的一生。对此,曾担任该书责编的现任南方出版传媒集团总编室主任的秦颖说,“每次去北京出差,我总会约见沈先生。他是个信息源,北京书界、文化界的大小事情会迅速地汇聚到他那,又迅速地传播出去。几年后,出了一个新词,叫’知道分子’,他说自己不够格做知识分子,他们学问好, 责任感强, 抱负大,太复杂了,我担负不起这个责任、这个使命,我充其量是个‘知道分子’。每次跟沈先生见面,都可以说是一次北京近期大小文化事件的快速检索,由此可定下后几天的行动方向。”

沈昌文(秦颖 摄)

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编审、《人文》学术集刊主编祝晓风曾任《读书》杂志执行主编,他说,沈昌文留给人们的印象总要与时代连接在一起,他多面的个人特质通过《读书》杂志被放大,而“最直感的特点就是务实”,这也与《读书》杂志诞生的时代气质不谋而合。

20世纪80年代初,南开大学创办了全国首个编辑学专业,第一届招生时,学校曾聘请沈昌文做兼职教授,讲授中国编辑出版史相关课题。祝晓风后因工作关系,也曾在沈昌文召集的饭局上领略过他不一样的一面。“他做东,话不是最多的,喜欢为大家提供一个交流的场合”,席间常常高朋满座,如李慎之、葛剑雄、丁聪等各界人士都曾是他的座上宾客。

祝晓风表示,沈昌文是位“有眼光”的出版人,尽管为人爽利,但做起出版来确是比较含蓄自然,且有智慧。接掌三联书店正是改革开放初期,老牌出版社已各据一方田地,在沈昌文的带领下,初创的三联书店踏出自己的路子,沈昌文曾说:“毕竟是改革开放年头,思想比较活跃,第一个念头是想到港台等境外的文化资源。比如出了房龙的《宽容》,很轰动;后来出了金庸的武侠小说,我们强调它的文化性格和文化意义,被批准了。”《宽容》和金庸的武侠小说迄今依然是三联书店的长销书。同样轰动的还有蔡志忠漫画。从1989年到1993年,三联书店一口气出了近40种蔡作。

在《读书》杂志工作期间,祝晓风也常见到坐公交车、背着双肩包往来于三联办公地点的沈昌文,也曾收到沈公赠与他的《也无风雨也无晴》《师承集》,和亲笔书写的短信赠言。“朴素、真诚、热情”,祝晓风眼中的沈昌文“确实自信,但他又有真诚的谦虚,平等而尊重地对待学者、作家。这是他的本色,这很难得。”

编辑 刘桂瑶

(作者:深圳特区报记者 张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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