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书籍的一生”

不久前在深圳参加深圳读书月“年度十大好书”评选，终评会上，我有幸作为《范用存牍》的领读人和推荐人，这套四卷本的“大书”，是我今年读过最轻松、愉悦，又最厚重、有分量的书。并且，这套书也获得大多数评委们的认可，高票当选今年的“年度十大好书”。

《范用存牍》 艾芜 巴金 冰心等 著 汪家明 编 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 2020年9月版

范用先生是一名传奇出版家，在这套书出版之际，出版方三联书店策划了“范用逝世十周年纪念展”，题为“为书籍的一生”。这一题名用在范用先生身上，再贴切不过。范用先生早年曾策划出版并自己装帧设计了一本《为书籍的一生》，这是俄国传奇出版人绥青的回忆录，生动再现了他从一个农民、学徒成长为一名出版家的传奇历程。范用先生则用自己的人生诠释了“为书籍的一生”。

范用1938年十五岁时进入读书生活出版社，成为一名练习生，从此开启了自己的出版人生。抗战时期，曾任读书出版社桂林、重庆分社经理，1946年调上海读书出版社工作，新中国成立后，任人民出版社副社长、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总经理，直至1989年离休。五十多年的出版生涯，策划出版了《傅雷家书》《干校六记》《随想录》《牛棚日记》等中国近代出版史上重要的作品，并主持创办了《读书》《新华文摘》等影响几代的杂志。

范用人称“三多”先生（书多、酒多、朋友多），他家客厅挂满了画家朋友们（叶浅予、廖冰兄、华君武、丁聪、方成、苗地、黄永玉等）为他画的漫画像，还自嘲式地编选了一本漫画集《我很丑也不温柔》。另有一面墙摆满了酒瓶，那是他招待朋友们的见证。他家就是北京文化沙龙中心，全国各地的文化人来到北京，都要到范用先生家，坐坐、聊聊，喝两口小酒。黄永玉先生曾题赠范用一幅画，诗曰：“除却借书沽酒外，更无一事扰公卿。”这幅画就挂在范老客厅正中央。范老坐在客厅看报纸那张照片非常形象，我很遗憾没去过范老家，曾照着照片画了一幅速写，以示对范老的敬意。

那个年代交朋友，主要靠书信往来，范用五十多年出版生涯，存有近三千封作者和朋友的信札。他不是一般的存，而是一张张贴在牛皮纸上，总计贴了五十多本牛皮本子，这些本子都是自己制作的，写有编号，上面贴一张没盖邮戳的邮票，封二写上通信人的名字，很有设计感和仪式感。有些人的名字上画上红圈，表示这位朋友过世了。

在他生前，曾自己编订了一本《存牍辑览》，这是范老生前编订的最后一本书。书中抄写了103位作者的来信。2010年，范用先生过世，后人把这批存牍移交给范用好友汪家明先生继续整理，陆陆续续又整理了近十年，在范用先生逝世十周年时，出版了这套四卷本《范用存牍》，是对范用先生最好的纪念。这套《范用存牍》收录了1800余封作者来信，涉及400多位和范老通信的作者和朋友。

阅读书信最大的愉悦来自那些熟悉的朋友们。比如，同任“年度十大好书”评委的陈子善老师，《范用存牍》中收录了三封陈子善老师的信。其一，陈子善和陈思和联合主编了一套“中国文化名人传记丛书”，其中有一本吴立昌著《沈从文传》，想恳请范老帮忙向汪曾祺先生约一篇序；其二，陈子善正编一本书话小册子，其中有两篇文章发表于香港《读者良友》，因找不到原刊，听陆灏说范老存有全套《读者良友》，特求助复印；其三，子善老师的学生王为松（现为上海人民出版社社长）刚到上海教育出版社工作，邀约范老一本散文集，支持出版新人。读信和平日聊天很是不同，信中，那股文人间的礼节和性情特别生动，范老愿意为朋友帮忙出力，解决问题应该是共识，所以，才能有那么多朋友愿与之交。

再如深圳著名文化人姜威先生，《范用存牍》中收录了十二封姜威写给范用的信。虽然姜威先生已因病离世，但读这些信，他那种性情，那股文人劲儿，在字里行间又生动再现。书中还收录劳祖德、黄裳、方成、高莽、流沙河、邵燕祥、褚钰泉、刘绪源、尚晓岚等已逝先生写给范用的信，读信思人，回忆当年自己和他们的书信往来，有些信可能都找不到了，如能像范老一样把这些信都珍藏着，该是对逝者最好的怀念。只可惜，那个书信往来的年代再也回不来了。

此外，《范用存牍》中还记录了很多《傅雷家书》《随想录》等书的出版细节，《读书》杂志创办过程中困难与压力等等，这些真实情况如果不是当事人的详说和记录，也很难会被出版史所记录，通过这些相对私人的交往记录，反而把大事件中小细节完整地保留下来，实乃幸事。

这批珍贵的书信，以及范老珍藏的一万多册书籍，四千余份报刊，还有书架、书柜、沙发、藤椅、收音机等，悉数捐给上海新闻出版博物馆，捐之前，范用先生老同事、书籍设计师宁成春先生全部翻拍留存。范老这批珍藏无疑是中国出版史非常重要的出版史料，具有深远的出版史意义。

目前出版的这批书信还仅仅是范老存牍的部分作品，后续的整理、出版和研究工作还在继续进行，我很期待这批书信以后能影印出版，让我们有机会一睹不同时代文化名家们的手迹及其性情。

延伸阅读：

《钱穆致徐复观信札》 钱婉约 整理 中华书局 2020年10月版 

钱穆是著名的历史学家、思想家、教育家，被学术界尊为“一代宗师”，与吕思勉、陈垣、陈寅恪并称为“史学四大家”。本书收录了湖北省博物馆藏钱穆致徐复观私人信札108通，其中绝大部分为首次公开。这批信札的写作时间主要集中在1948—1957这十年间，话题则涉及新亚书院早期的日常运作特别是新亚书院台湾分校的筹建，《民主评论》的经费筹措和编辑出版，学术问题的交流切磋，以及钱穆与胡美琦从相识相知到结为夫妇所经历的风波等。整理者钱婉约现为北京语言大学教授。

《夏承焘致谢玉岑手札笺释》 沈迦 编撰 青豆书坊·新星出版社 2020年7月版 

本书收录词学家夏承焘上世纪二三十年代致好友谢玉岑的信札，其中致谢玉岑62封，另有致钱名山4封，致郑曼青、顾颉刚、胡小石、刘节、容庚、张孟劬、钱仲联各一封，共计73封。时间从1927—1935年。此批信札几经劫难而得保留因此尤为珍贵，是了解当时文坛状况的重要史料，手札原件更是欣赏夏承焘书法艺术的绝佳范本。编撰者沈迦将全部手札文字逐字释读，并将其中涉及的重要人物、作品、事件等文化典故加以注释，对于广大传统文化爱好者，可借此了解诗词常识、艺林掌故等，同时触摸到遥远而有温度的民国学界文坛。

编辑 关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