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歌人间 | 我的光阴·我的山河·我的空间：10位诗人入选朗诵诗

白玛

1、寄给父亲的七段（白玛）

我早已懂得择日落土

眉眼和你相仿   傲慢的神态出自于你

世上很多事，你尚未叙说

摇身变为父亲，你的慌张多么肤浅

你像一头熊教一只鸭子学步

像一只鸭子教一只百灵鸟学口语

我年满周岁   满腹心机

一次次故意摔倒，还装聋作哑。你是我父亲

三岁我是张狂的喇叭花   五岁我是红杏要出墙

六岁我浑身带着刺   一直到九岁

幸得你的恩宠、庇护，隐瞒这世界的阴影部分

你是我父亲，我亲近和敌对的他人

十四岁，我分外乖张

学你的口吻说大道理，还迷上外星人和飞碟

学你的样子在人群中良久缄默

四肢修长、肤色黝黑，成长得多么容易！

我十九，爱上诗歌，连同一个背运的浪子

父亲说：你这败类……

语气里透着亲切。你是我的什么?

给我绵绵不尽的爱

如今我的面容染上风霜

双眸依然清澈如昔。可我不能再脆声唤你

在沿途的笑容和尘埃里

嗓子已经嘶哑。不能再脆声唤你

父亲。我看见朝阳跃出海面

看见一阵风安抚灌木丛。看见离家的小兽回首顾望

露珠依偎着青草。马厩里点起灯

含着泪水我看见世上的美和善------躬谢你，父亲

杨键

2、小板凳（杨键）

有一天，

落日哪里也不照，

只照着院里

我的小板凳。

小板凳，

温暖而幽亮，

一个亲密的人，

不说一句话。

3、一头牛（杨键）

一滴泪从夕阳里流下来，

从野豌豆花流下来，

从稻草做的屋顶流下来，

从饭碗里流下来，

从收音机里流下来……

一滴泪看着长江水。

4、小时候（杨键）

小时候，

在公园里，

我看中了一个小姐姐辫子上的红绳子，

可惜她连摸一下都不让，

她在前面跑，

我在后面追。

多少次，

快要追上了，

她又跑远了。

我追着，

她跑着。

有一次，

追着追着，

小姐姐忽然不见了，

为什么正在眼前的小姐姐，

忽然之间在天底下消失了，

连个人影也找不到，

我惆然若失，

惆然若失，

在我后来的生命里，

如影随形。

草树

5、光棍（草树）

我曾在黑暗的旷野

远远看见山岭上

几束巨大的光

捅着星星稀疏的天空

或在郊区看见市内

摩天大楼顶部的旋转灯

搅动着夜晚的大地

万籁俱寂。光是否搅碎

星星的光芒

或安稳的梦境

我幼年时悄悄攀上木梯

对着干红薯藤里做梦的麻雀

打开手电。温热的翅膀

拍动在手掌中

光沦为棍，就像有生

一个人沿着路边

走完默默一生

我不知道他何时死去

他年轻时像一束光

插进一个堂客的后窗

搅动了整个村庄

韩东

6、藏区行（韩东）

总是有辽阔的大地

但你不能停下

停下就有阻挡

身陷一个地方。

草在草原上扎根

田鼠在田里打洞

人活在村子上杳无音信。

必须有速度

有前方和后方。

掠过沉重的风景

让大山变远山

雪峰如移动的白云。

青稞架上还没有晾晒青稞

古老的房子里来不及住进新鲜的人。

总是有辽阔的大地被道路分开

有两只眼睛分别长在左边和右边。

总有人不愿意停下

像此刻天上的鹰

更像一根羽毛。

毛焰

7、剩山图3（毛焰）

让小树露出头来

让天空放低

让那些岩石磕磕碰碰

断崖似的奇崛

让细密繁复的圆圈像藤草一样

垂落，或蔓延

让那些墨色既均匀又斑驳

让线条既散淡又严密

让空白的地域沾染上松烟

和浅灰的迷雾

让它们不仅仅只是上下左右的移动

不仅仅是徒有其表

而是悄无声息地向前侵袭

或向纵深隐匿

让黑中透亮的月光布满山林

让白昼成为明晰的黑夜

让这里人迹罕至，自有无穷尽的

机锋和智慧

让它们回归自己的来处，无踪迹可寻

王桂林

8、翡翠（王桂林）

1

此刻我们

是在核桃园镇前王庄村的白虎山顶，

如果我告诉你

这悬崖之下深不见底的水是冰冷的，

它们来自三个泉眼，

水的平面已高过了村里的屋脊--

你肯定会感到惊讶，

这好像已超出了你的认知范围。

你先皱起眉头而后

又突然松开，似乎在暗忖：

如果我，也会得到一种爱高出人世……

哪怕它是冷的。

2

我继续说：

我们现在看到的水是蓝色的，

而到了秋天它会变绿这是因为

水里有大量的介质就是我们通常所说的矿物质，

光的能量会被介质吸收而变成

介质的内能而改变颜色--就像翡翠一样。

你说，我也想拥有

或者

在内心里植入这样一块有介质的翡翠，

而不仅仅让它

略带伤感地

夹在现实灰白色片页岩的徒然中。

3

而翡翠，我告诉你吧，

也是一种石头一种花岗岩浆，只是

在地质作用下变成了晶体。

你可能喜欢它温润的油脂和玻璃光泽而它

包藏着的不易被发现的细密气泡

才是最珍贵的--

是的，我也喜欢那气泡，一扇扇

从内部敞开的窗户和

睁着的眼睛，

它让石头复活，看见并呼吸，同时它

也像一座座透明的房子，

神和精灵居住的房子。

4

我说，我不赞成人们把这水叫做天池，

本就是人世之物，

只是比平常的

高了一点，冷了一点。

它也会蒸发，也会变暗，

遇到峭壁也会改变流动的方向。

……你脸上显现出

坚定的青蓝之光，

好像

你已经把这四十米深的湛蓝

悉数装入胸中好像

你就是一块多次受伤又多次自我愈合的翡翠。

9、诗篇（马累）

四月的下午，天气

开始转暖。黄河下游的

冰凌大部分已经融化，

环绕大堤的树木也

开始绽出新芽。一切

都在好转的样子。

经历了三个多月艰难的

疫情之后，人们

重新回到琐碎的生活中。

国家以国家的形式

进行了哀悼。而个体的

沉重与清澈，不断地

聚拢又消散。父亲

拿出他珍藏多年的老茶，

小心地煮。有些东西

在茶叶散开之前

就已经形成，并具备了

悲哀的形状，带着

些许真理的品质。

一枚桐果从树枝上落下来，

碎在小火炉边。

它在树梢上经历了

整个寒冬，目睹了一窝

乌鸦被冻僵。它完成了

一个审视者的使命，

把可能的结果深埋心底，

断然坠毁于风中。

它如果不是隐喻，就是

另一种无形的悲欣交集。

这类似于父亲说的，

过往的时日，我们

经历的何尝不是道德

之劫。关于爱与憎的二元

困局，我思考的已经

足够长久。有些东西

真的致命，且恩威并重。

比如，黄河的孤傲，

乌鸦的哀鸣。

吕德安

10、霜降 （吕德安）

一度醉心于星星

从而疏远土地几步

今夜才高兴看到

那霜花闪闪

虽非自天而降

竟也能眨眼间

将偌大的庭院落满

就这样立足在昏暗里

依傍着几丝天光

再把这晶状的世界

仔细地瞧个遍

才晓得昏暗中自己

像在梦里才睁大眼睛

且忘了这一年四季

中间总有那么几回

叫大地施展障眼法

叫这冷冽的一幕

先是透着阵阵彻骨的寒意

到白天映入眼帘时

又化作融融的赐福一片

普珉

11、天空（普珉）

每天，从房间里走出来，

走在车水马龙的大道上。

走着，走向天空，

所有人走向天空，

所有人只是看见了天空，

看见了，再走进低矮的房间。

只有我和你，不断走出房间，

把凳子和工作遗弃，

重新回到喧闹不息的大道上，走着，

一次又一次从某个角度走向天空。

有一天，我们飞起来，飞在

这个城市的天上，

被孩子们看见，

并成了一支滑稽的儿歌被他们传唱。

房间已经无用，房间里的事物，冷得透明。

我们是一些光线，摇荡在暗的空间。

朱庆和

12、《下雪那天，我们干了些什么》（朱庆和）

我们先是在雪地上奔跑

为了追赶一只野兔

到了湖边

野兔却突然不见了

黑色的湖面

白色的雪地

身后是我们凌乱的脚印

也许野兔逃到了湖里

也许它成了一条鱼

后来我们在一间茅屋里烤火

大家围成一圈

聊了很多的事情

火苗映红了我们的脸

不知是谁说了声

"自卑不是天生的……"

我们一直在添着柴火

可谁也没出去看看

外面的雪下得有多厚

编辑 詹婉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