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套书渡日本文学翻译之海

《陈德文译文选》谷崎润一郎永井荷风清少纳言夏目漱石等著陈德文译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 2020年4月版

2019年9月30日，国庆节前一天，我和许静老师一同去南京探望日本文学翻译家陈德文。老先生年近八十，常住日本爱知县，因为年事已高，现在都是隔一两年才回国一趟，探亲访友。他在南京的住所离他曾经工作过的南京大学不到四公里，我们这次前来，是和老先生商讨即将出版的“陈德文译文选”。

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有出版翻译家译文集的传统，近些年出版了“梁宗岱译集”“智量文集”“周克希译文选”等一系列名家作品，语种覆盖英、法、俄、德文本经典，装帧雅致，在文学圈和读者群中传阅甚广。日本文学与中国文学有着深厚的渊源，不管诗和歌，还是“平安时代文学双璧”——《源氏物语》和《枕草子》，均受到汉诗的影响。近代作家中，夏目漱石、芥川龙之介、永井荷风、谷崎润一郎等人汉文修养极高。因而，再出版一套经典的日本文学译著，一直是我们的夙愿。为了做这套选题，我们从2018年下半年开始调研，主要标准有两条：一、所选的作家作品必须是日本文学史上不可忽略的经典。二、中译本必须经得起时间的考验，在翻译界和大众读者群中有口皆碑。经过大浪淘沙般的背景资料查阅和译本筛选，翻译家陈德文进入我们的视野。

陈德文先生早年毕业于北京大学日本语专业，曾担任南京大学日本文学教授，后来又在日本爱知文教大学任教二十年。他在五十年翻译生涯里译介了大量日本名家名著，语言明丽，文字传神，许多读者尊称他为“日本散文翻译第一家”。尤其是他信守的文学翻译三原则“以文学为使命，以精品为指归，以读者为鉴戒”，与我们策划这套日本文学丛书的初衷不谋而合。

辗转获得老先生的联系方式后，我们便与他表达了出版意愿，并奉上详细的策划方案。老先生说，这些年来，出版他译著的出版社不下十家，其中也有人民文学出版社、上海译文出版社等外国文学出版重镇，然而以译文集的形式出版，这还是第一次。素未谋面，首次合作，前方未知，但他愿意试试，与我们一同做这项颇具挑战性的工作。老先生诚恳的态度让我们欣喜又感动，唯有不负所托。

接下来最重要的一件事是选择书目。老先生给我们详细整理了一份他翻译过的书单，里头涉及日本古今物语、小说、诗歌、俳谐、散文、戏剧等领域，从早期的清少纳言、松尾芭蕉到20世纪的川端康成、三岛由纪夫，包含十余位作家，体量之大，令人惊叹不已。考虑到出版周期和版权问题（川端康成和三岛由纪夫未进入公版，版权在其他出版社），我们决定以分辑的形式出版。因此，第一辑的书目显得尤为重要。经过几轮邮件沟通，我们逐步达成共识：第一辑的选品既要能代表日本文学的优良传统，又须凸显陈译本的特点。沿着这个思路，书目水到渠成。清少纳言的《枕草子》开日本随笔文学之先河，松尾芭蕉的《奥州小道》为日本俳句之巅峰，这两部作品必须收录进去。老先生精于散文翻译，其中最具代表性的是他译的德富芦花、谷崎润一郎、永井荷风三家，他们的散文代表作得优先考虑。小说是最具生命力的文学体裁，夏目漱石位列日本小说的金字塔尖，岛崎藤村的长篇小说《破戒》则是老先生走上翻译之路的第一步，理当入选。

2018年底，我们郑重地向社里申报了“陈德文译文选”（第一辑）。2019年初，上海市新闻出版局同意选题列选。我们和老先生正式签订了出版合同，一切步入正轨。

我们敲开陈德文先生位于23楼的寓所，映入眼帘的是一位儒雅的老者，穿着一件蓝色短袖衬衫，戴着旧式眼镜，头发花白。老先生将我们引入书房，他的书桌临窗，楼高，视野开阔，边上的书架上大多是早年的旧书以及他的部分译著。来之前，我们给老先生寄了这套书的校样，并将每本书在编校过程中遇到的疑惑逐一列在纸上，请他答疑。一坐下来，寒暄毕，老先生就笑着说：“因为你们今天要来，所以我昨晚连夜将这些问题梳理了一遍，希望能将疑点讲清楚。”我们花了一个多小时才整理完答疑的内容，里头很小的知识点，老先生都会耐心地检索桌上的日汉词典。后来又不知不觉聊到翻译，老先生就像打开了话匣子，他说：“我不大相信翻译理论，开始翻译时全凭兴趣和爱好。要做好翻译，最重要的是自己‘下水’，到‘翻译的海洋’里经受风浪的锻炼。喝上几口咸水不要紧，这几口咸水说不定就是今后宝贵的经验。”当我们谈及他的译文优美且文采斐然时，老先生笑着打住：“主要还是那些日本作家的文字有特色。翻译不是再创造，它的实质仅在于文学意象的转化。任何所谓的‘再创造’，都是对原作的不忠与悖逆。我对传统的‘信、达、雅’翻译标准的认识是：一个‘信’字足矣。”最后说起当前文学翻译界的各种乱象时，老先生一再强调：“文学翻译需要掌握好情韵和语言，精益求精，不可批量生产，这一点不亚于创作。译者必须要有精品意识，切忌粗制滥造。”这是老先生多年来践行的翻译准则，通过这次交谈，我们真正认识了作品背后的那个人，文如其人，果不其然。

“陈德文译文选”第一辑出版之际，回忆起与陈德文先生的短暂会面，依旧难以忘怀。这套译文选是陈德文先生的译著在国内首次系统出版。丛书共收录七位日本经典作家的代表作，分别是清少纳言的《枕草子》，本书名列日本古典文学三大随笔之首，陈德文译本系首次出版；“俳圣”松尾芭蕉的纪行散文集《奥州小道》，日本俳句的精髓和意境，尽收于此；日本近代散文大家德富芦花的散文集《自然与人生》，以灵秀的笔墨记录日本的四季时令与自然景致；日本唯美派开山鼻祖永井荷风的散文集《晴日木屐》，以漫步街头巷尾的形式记述对江户旧时风物的怀念之情；日本唯美派文学代表作家谷崎润一郎的散文代表作《阴翳礼赞》，从日常生活中随处可见的建筑、器物、风景中发掘“物哀、侘寂、幽玄”的日式美学；“国民大作家”夏目漱石一鸣惊人的青春小说《三四郎》，抒发青年大学生成长道路上的迷茫和惆怅；日本自然主义文学先驱岛崎藤村影响几代人的长篇代表作《破戒》，讲述一个接受新思想洗礼的青年教师如何打破阶层和出身的偏见，最终找到自我。

在文字上，陈德文先生对书稿进行了全面的校订，并新增新版寄语和部分注释。编辑在审校过程中与老先生反复交流，使之无限接近于定本。这套书的装帧设计也别具匠心。知名书籍设计师吴元瑛以传统的日本纹饰为灵感，封面色调和线条有交织融合，也有撞击冲突，照应每本书的主题。陈德文先生对封面的评价是“清新雅洁，别有寄寓”。内文设计上，每本书中穿插8—10张铃木春信、小林清亲、川濑巴水、竹久梦二等名家的浮世绘作品，画作与文字内容紧密结合。此外，我们还为每本书搭配了一张精美的日式藏书票，供读者品鉴收藏。

编辑王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