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易》——“宇宙之弦”
作者 | 高予远
西安外事学院本原儒学院教授,博士
本文原载《深圳社会科学》2025年第4期
摘 要
吾人——这一大化流行生命系列“中”最顶端、最复杂“物结构”的出现,意味着大化流行开始有了“自我着自我”的心灵。依朱子“心是有计度、有造作”之论,则“天人合一”不是“无计度、无造作”的合一,而是“有计度、有造作”的“合一”。若此“天人合一”因有“计度、造作”就转换成“究天人之际”。“际”上为形上无言渊默神明之德,“际”下为“天垂象、地成形”之“云龙风虎”“吉凶利咎”。《周易》之“六十四卦象”乃吾人世界的边界,即“天人之际”的“际”。“六十四卦象”像宇宙的六十四个大音节,这六十四个大音节,像一根“宇宙音弦”一样界定着吾人,同时又拓展吾人的世界。“六十四卦象”,既有语言,又有言不尽意的非语词卦象,《周易》世界的边际是言不尽意的非语词“六十四卦象”,吾人观卦象,常会在沉默中,被大化流行的神圣力量击中,突然爆发出新的“语词”。《周易》乃吾华夏族“道象性理命”之“史诗”,是吾人的宇宙心。
[关键词] 《周易》;宇宙心;天人之际;六十四卦象;宇宙之弦
“宇宙之弦”也可称之为“天人之弦”,正是有这根弦,宇宙才是会思想的宇宙,吾人才是天地灵明。本文中的“宇宙”是陆九渊意义上的宇宙。在写此文之前,笔者写过《“天人合一”与“究天人之际”》一文,该文写完后,大悟《周易》之“六十四卦象”乃吾人世界的边界。“六十四卦象”像宇宙的六十四个大音节,这六十四个大音节,像一根“宇宙音弦”一样界定着吾人,同时又拓展吾人的世界。维特根斯坦曾说:“我的语言界限意味着世界的界限。”又曰:“凡是可以说的东西都可以说得清楚;对于不能谈论的东西必须保持沉默。”“六十四卦象”,既有语言,又有言不尽意的非语词卦象,《周易》世界的边际是言不尽意的非语词“六十四卦象”,吾人观卦象,常会在沉默中,被大化流行的神圣力量击中,突然爆发出新的“语词”。这是《周易》“六十四卦象”的世界边际,与维特根斯坦不同。或有难者曰:六十四卦象也是符号语言,但“六十四卦象”及每一个具体卦象后而都有一个吾人暂时不能用语言表述清楚的时空世界,只有到了宇宙精微难察“大几”透骨贯吾心时,吾人才会观卦象发出新的语词,而这发新语词的力量一直存于“六十四卦象”这个宇宙之弦中。
一、“究天人之际”与“宇宙之弦”
大化流行到了“人”——这个大化流行生命系列“中”最顶端、最复杂的“物结构”,即是德日进称之为“字母i上的那一点”,开始能够自我反思自我,自我体验自我,自我倾听自我,自我诗礼乐自我,自我神圣自我。人的这种种“自我着自我”究其质是大化流行“中”最顶端、最复杂的“物结构”——“我”在“自我着自我”。
若吾人始终明确这样一个“事实”:即人是大化流行生命系列“中”最顶端、最复杂的“物结构”——“人”的这种“自我着自我”,究其质是大化流行在“自我着自我”。这意味着大化流行到了吾人,大化流行有了“自我着自我”的心灵,这意味着宇宙有了“自我着自我”的心灵——宇宙心。
“天人合一”“吾心即宇宙”“心外无理”,皆应在上述这一事实中理解。
依朱子“心是有计度、有造作”之论,则“吾心即宇宙”,就可转换成“宇宙”开始有了“计度、造作”。吾心“有计度、有造作”,宇宙“有计度、有造作”,则“天人合一”不是“无计度、无造作”的合一,而是“有计度、有造作”的“合一”,“合一”开始“有计度”“有造作”。若此,“天人合一”因有“计度、造作”就转换成“究天人之际”。
“究天人之际”在“吾心即宇宙”这一本质命题上而言,既是吾人“自我着自我”,同时也是大化流行“自我着自我”。
“究天人之际”是在“天人合一”“中”的“究际”,这是“究天人之际”的一个基本前提,离开这个“合一”“究际”的基本前提,中国哲学就成了西方哲学,就成了西方哲学那样的主客二分哲学。
(一)何谓“究际”?
在讨论这一问题之前,要讨论何谓“际”以及如何“究”。
何谓“际”?
大化流行到了人,开始能够“自我着自我”,这种“自我着自我”既是吾人这一“复杂物结构”的“自我着自我”,同时也是大化流行在“自我着自我”。这种“自我着自我”即是宇宙有了自己的心灵,这个“宇宙心”之所以称得上“心”,就是这颗“心”要在宇宙生命洪流中清晰地划出一个心灵可寻的稳定之“际”,这个“际”即是天人皆不能违的宇宙大音节——“宇宙之弦”。“弦”意味着大化流行到了人,大化流行可本质地、形而上地显现自己、形上流贯形下地鸣响自己。这种显现、鸣响不是有形下无形上地鸣响,而是“人”——这个天地灵明,在与天地万物深深地骨节连骨节、音节连音节的相感中,显现着、鸣响着天地人合一的宇宙创生力量,这种力量同时又如神龙般地变幻着六十四卦、三百八十四爻的宇宙具象。“天人合一”是在这个“际”或“弦”上的合一。天人要在这个“弦”上合一,则这个“弦”一定要简洁清晰而韵味深远。这个“弦”是“温柔敦厚”而又“洁净精微”的“韶乐”之“弦”。这个“弦”是宇宙宏伟大音节的流变之藏密。万象悬天,山河大地,繁花杂树,人声天籁,皆在这个宇宙之弦上,显现着宇宙生命洪流的恢宏气象。吾人也在这个“宇宙之弦”或“天人之弦”上,“既济”“未济”地“至小无内”“至大无外”地“神圣着自己”。
(二)吾人为何要将“天人之际”说成“宇宙之弦”?
人乃大化流行(天)创生之物,人的一切皆深深植根于大化流行中,虽植根于大化流行中,但人实是大化流行之灵明。就像德日进所言:“人演进达到的程度——字母i上的那一点。”
但“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故孔子曰:“敬鬼神而远之。”若不能远之,则吾人必成为无“精气为神”的“变之游魂”,“字母i上的那一点”将失去下面那个顶天立地的“|”——大化流行、宇宙万象的神圣“物能”。孟子曰:“人之所以异于禽兽者几希。”吾人常常像非洲大角马迁徙,一任物物相挤,坠入名利因果相循的恶恶相斥中。若吾人坠入这种恶恶相斥的熙熙攘攘中,则吾人与禽兽无别。吾人再不是“字母i上的那一点”,而是坠入无神性灵明物物相挤的禽兽之恶域。
故司马迁“究天人之际”,就是要“远鬼神”“别禽兽”,从而使吾人这个天地灵明,这个大化流行到了人后出现的“宇宙心”,既具形上真际创生之力量,又有形下应物“巽卦”“工巧如风”的“仁变之义”。“究际”就是要吾人在大化流行的生生流变“大易”中,随“大易”变易着而不失“天理”之“中正微妙”。正所谓“易有太极”,“究际”就是要吾人在生生流变的“大易”中,秉“太极”之醇厚和美而又无坚不摧的中正创生力量,上秉真际,下开实际,在宇宙万象森然的创生和美中完成人之为人的神圣秉性——仁。正如张载所谓“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前一句是秉真际神圣之仁,下一句是开实际应物之义。
司马迁“究天人之际”就是要吾人在宇宙万象森然的大灵明中,精完气足,心存神明,保持上感真际圆融妙契,下开实际的凛凛圭角之玉洁方正,形上形下皆是吾人神圣独立自由人格之鸣响。这个“究际”就是寻求天地之道中,保持天人之间那种紧张温柔的神圣张力。因是之故,我们把“天人之际”称之为“宇宙之弦”。
“弦”是大道浑厚而又精微的最美妙精微之语,真是吾人与万象宏伟宇宙之间最真切的交谈,虽言不尽意,但“意”的一切皆在这个“宇宙之弦”的沉寂与鸣响中。论证至此,吾人可以说大化流行到了人,宇宙有了自己的“际”,宇宙有了自己会鸣响自己神奥的“宇宙之弦”。
(三)吾人“何以能究”及用“何”究?
何以能究?
大化流行到了吾人,吾人大脑是最复杂的物结构,这个最复杂的物结构开始形具神生,开始有了自我意识与吾人称之为“思想”的现象。吾人大脑——这个最复杂物结构——乃大化流行产物,故吾人的自我意识与思想也可称之为大化流行的自我意识与思想。因是之故,吾国贤哲有“吾心即天心”之说。
当吾人大脑这一复杂物结构有了自我意识与思想,就意味着吾人大脑这一“复杂物结构”有了自由,即意志的自由与思想的自由。吾心虽是大化流行创化的“复杂物结构”,吾心——这一“复杂物结构”最神妙处:既在“大化流行”中又超越大化流行,自由地观大化流行之万物与己。观己,将己作为对象“观”,这个“观”在本质上就是大化流行创化的“复杂物结构”观大化流行自己。由于吾人这一“己”是大化流行中最复杂的物结构,是大化流行自己内在最巅峰的“物结构”,观己、悟己就是大化流行在显豁己的本质结构。
吾心是“大化流行”自己内在的巅峰结构,同时又超越大化流行,可反观大化流行,即因吾心这一巅峰的复杂物结构,大化流行可以自我反观自我,这是吾人可究天人之际的事实基础。
用何究?
“吾心即天心”,吾心本身就是大化流行自己内在的巅峰物结构,同时又超越大化流行可反观大化流行,这一事实的本质就是:大化流行自己观自己。这就决定了吾人之“究际”的逻辑基础是天理,即大化流行到了吾人,大化流行自身的法则有了自我意识,吾人“究”的实质是大化流行法则因有自我意识而自我显豁自己,即吾心的逻辑结构即是世界的逻辑结构,吾人是用世界的逻辑结构“究”世界的逻辑结构。因这种究而产生的空理体系,在吾人自由意志下,吾人用这种究产生的空理体系(数学、逻辑等)明人伦、察物理。吾人以此而“究”天人之际的“际”。
吾人“究天人之际(弦)”,从本质上言,就是“大化流行自我巅峰自己”=“吾人自我巅峰自己”。吾人究“际”就是把大化流行自己最真实、最复杂的神圣简洁强力纳藏于自己生命深处,从而成为最真实的自我。大化流行到了人,大化流行内在深刻复杂的丰富,简化为一张划过天地而又变化万千的“宇宙之弦”。形下实际吾人虽“被抛”,但因有这张“宇宙之弦”,吾人不会坠落。不仅不会坠落,吾人还会“应弦而返”,毅然决然地做出抽身而返的“良知决断”,回到“宇宙之弦”——这个宇宙生命洪流千百年形成的吾人最真实有力丰富的自我中。对于他、她、它,吾人会从这个最真的“宇宙之弦”中,“不恶而严”“民胞物与”。

二、《周易》卦象与“宇宙之弦”
《周易》乃宇宙生命洪流乾坤翕辟。天垂华美万象:日月星辰、风雨飞鸟、滚雷闪电;地汹汹涌涌品物流形:高岸深谷、大原江河、繁花杂树。吾华夏民族先圣英烈,仰观天、俯察地,千亿年宇宙生命洪流,雄浑精细撞击、融入吾华族先圣内心深处。因是之故,吾华夏民族先圣内心如星河流转,不容间发,“近取诸身,远取诸物,于是始作八卦,以通神明之德,以类万物之情。”吾国哲学的出发点与希腊哲学不同。古希腊哲学要寻求物之“相”,后来到亚里士多德则寻求“物理之后”。吾国哲学重上通神明之德,立峻伟人格;下类万物之情,温柔敦厚、民胞物与。
因是之故,《周易》乃吾华夏民族源于宇宙生命洪流的伟大的“理性史诗”,是吾华夏民族先圣对宇宙结构与吾人类生命结构的惟精惟一的洞察。可见,近人多言吾国无“史诗”,实是大谬。《周易》成为吾国士人三千多年来洗心藏密的“圣经”。这种“洗心”是宇宙华美纯粹精神乐感对吾人的“洗心”,这种“藏密”是实际中吾人下学上达,“藏密”于宇宙华美音弦中的“蕴敬待发”,正如陆九渊所谓“万象森然于方寸之间,满心而发,充塞宇宙,无非此理”。
《周易》是用卦象显现天、地、人三才的宇宙时空生命结构。《易》之三爻,天、地、人三才,人居于天地之中,这岂不意味着天地阴阳相交相感?这种交感体现为吾人的心灵、吾人的灵明。人的这种心灵、这种天地灵明,非是主客二分的主观想法,而是天地阴阳相感自然而然的一种天地“卦象”,这种卦象即是吾心的灵明,吾人观此“卦象”即是观吾心之“灵明”,这个“灵明”即是“宇宙灵明”体现在吾人心上的灵明,这种“宇宙灵明”吾人称之为“宇宙心”。《周易》之六十四卦象皆是“宇宙心”在具体卦象(或境域)中的灵明,一卦之六爻,乃“宇宙心”在此“卦象”中的凛凛贞正、流风回雪、仁直义婉。
六十四卦象皆是“宇宙心”在具体境域的自我显现,吾人观、玩、听此六十卦象以洗心,反复天地六十四卦象的运行之道,源其始、返其终。吾心经此六十四卦象——宇宙灵明的神圣之洗,吾心不再只是被困于形下的实际心,吾人经此洗心,藏密于“宇宙之弦”中,张驰有度,向上倾听一阴一阳“真际”之无限无言之圆融,向下“继之者善,成之者性”以应“实际”具体物象。
《周易》六十四卦象乃天地万物、大化流行的宇宙生命结构,同时这种宇宙生命结构也是吾人的心灵结构——宇宙心是也。六十四卦是大化流行自己对自己精确的本质性显现,是大化流行自己言说自己。吾人纳藏于这六十四卦宇宙生命结构中,“乾仁坤义”“既济”“未济”,反复和合,并不断精细丰富“i”上那一点。“i”上那一点,孟子所谓“异于禽兽者几希”,正是这个“异于禽兽者几希”的“i”上这一点,吾人不但有了天地灵明,相别禽兽,同时吾人经过六十四卦象,这一宇宙伟大精神大流程洗心,“i”上这一点会成长为宇宙心灵。“i”上这一点,纳藏静听六十四卦这个宇宙之弦,不断调适着自我、精微着自我,“i”上这一点不断向上进而与“宇宙之弦”高度相协,或叩或应,曲尽天地万物之情,从而赞天地之化育。
六十四卦象,天地万物、宇宙生命的六十四个大音节,这六十四个大音节构成宇宙之弦。每一大音节皆有六爻之变,曲尽这一大音节精妙绝伦之意蕴。“易”历三古,六十四卦象,三百八十四爻是吾国先圣“宇宙底心”,感天地交泰,应宇宙万象之变,“宇宙心”自然而然地顺天工所铸、所划的宇宙之弦。这个由先圣“宇宙底心”所感宇宙万象而凝炼的宇宙之弦,六十四卦象,三百八十四爻成为宇宙生命生生流变精微《韶乐》与宇宙生命洪流的《欢乐颂》。吾人即在这个宇宙之弦的天地大乐中,“敬以直内,义以方外”,元亨利贞,道济天下。
六十四卦象,六十四个宇宙大音节——宇宙之弦。吾人既纳藏于弦中,又是叩弦者。每一次叩弦,吾人静静地倾听宇宙生命久远悠长的回响,在这种倾听中,吾人一次又一次理解、领悟乾坤大化的“仁智锋利”。每一次叩弦,都是整个宇宙的生命洪流回响协调着吾心,岂不意味着吾人在这种叩弦中获得天地大化“势能”?“宇宙便是吾心,吾心即是宇宙”,岂不意味着吾心有宇宙万象为“势能”?这种“势能”蓄积到吾心不能容时,自然就会“满心而发,莫不是天理”,莫不是天地峻伟“气象”。

三、“乾坤”——宇宙之弦
的两端“元音节”
“古者包羲氏之王天下,仰则观象于天,俯则观法于地,……,近取诸身,远取诸物,于是始作八卦,以通神明之德,以类万物之情。”
“是故君子居则观其象而玩其辞,动则观其变而玩其占,是以‘自天佑之,吉无不利’。”
八卦相错流衍为六十四卦,这六十四卦成为宇宙之弦,上通神明之德,下类万物之情。君子观象玩辞,观变玩占。
观象玩辞,观变玩占。这岂不是吾国先贤,既感天地万象华美星河大流转,又叹吾人这一天地大灵明,命如朝露、寒蝉枯枝?吾人乃天地大灵明而又命如寒蝉枯枝,这构成了极其分裂的吾人两极之间的喜悦与痛苦。
吾人何以忘忧存乐,才性诗人酒中乾坤日月,醒后复衰且颓又废。哲人“观象玩辞,观变玩占”,叩“宇宙之弦”,下明万物之情,上达神明之德,融入到宇宙星河万象生生流转的“宇宙大弦”中。梦则周公旦,神通禹夏之《韶乐》平和精细宏富;醒则上法天、下效地,厚德载物,终日乾乾,夕惕若。故历代圣贤于困厄中,退藏于这个“宇宙大弦”中,以宇宙星河万象森然华美洗吾人心“危”、入“道心之微”。吾心经此“宇宙大弦”神圣之洗,吾人虽处寒蝉枯枝的现实裹缚中,但吾人能秉“一阴一阳之谓道,继之者善也,成之者性也”。正所谓“成性存存,道义之门。”吾人反复其道,终脱形下之“命如朝露、寒蝉枯枝”之苦厄,入“形上”之“与日月合其明,与四时合其序”的“大人之道”。这是哲人叩“宇宙之弦”的“天地大乐”。“人妄既涤,天理自全,退藏于密微之地,复乎天而已。”吾心无妄,“则事物之交,来以神知,往以知藏,复何累有之哉?”吾心经“六十四卦象”“宇宙之弦”的神圣智密之洗,心无累而又“复乎天”之纯阳生生不已,故哲人叩“宇宙之弦”自有天地之乐。回心有天地万象生生流转的星河之乐,陋巷何陋?此是孔颜之乐的精脉所在。
六爻蓍变纯阳为乾,六爻蓍变纯阴为坤,一阴一阳之谓道。乾坤二卦在六十四卦象——这个宇宙之弦中,处于定宇宙之弦的张驰两端。夫子曰:“执其两端,用其中于民。”得其“中”存于心,中心无私、虚明不昧,静听六十四卦象、三百八十四爻所蕴宇宙华美万象之音韵,从而“和顺于道德而理于义,究理尽性以至于命”。
大象无形,大音希声。乾坤两个天地大音节,纯阳刚健、纯阴厚德。故《周易·系辞》赞之曰:“乾知大始,坤作成物。乾以易知,坤以简能;易则易知,简则易从;易知则有亲,易从则有功;有亲则可久,有功则可大;可久则贤人之德,可大则贤人之业。易简,而天下之理得矣;天下之理得,而成位乎其中矣。”
故吾国士人抚六十四卦象无琴之“宇宙大弦”,必从“乾坤”这两个“宇宙大音节”始。乾坤处于“宇宙大弦”的两端,且时时一阴一阳,互为流转,刚健和美,流贯六十四象大音节中。故吾人叩“宇宙大弦”必要尊夫子“执其两端”,存“宇宙大弦”天地无言之和美于吾心渊海静默中。
天(乾)创之、地(坤)成之,宇宙万象变幻华美源其始,皆出乾坤两个大音节。吾人立于乾坤天地之间,必先叩乾坤这两个天地并出的大音节,吾人才能秉“元亨利贞”之天地德美,默藏胸中、融于筋骨,龙马健疆,“敬以直内、义以方外”。
因是之故,吾人叩《周易》“六十四卦象”无琴“宇宙大弦”,必先虚己以明“乾坤”这两个天地并出的“宇宙大音节”。

四、言有际、象无穷
《周易》乃吾国先圣“仰则观象于天,俯则观法于地”的“观象”哲学,吾人何以要把这种“观象”哲学,诠释为倾听“宇宙大弦”的“听音”哲学?吾人这种诠释合乎先圣之旨吗?从《周易》文本中,吾人似不能找出直接证据。但哲学是俊伟人性之学,吾人若拘于文本,人性之俊伟则困厄于所谓“学术”的猥琐旮旯。
哲学是用语言表达吾人性命世界的,吾人语言在表述过程中,总有一种言不尽意感,因吾人性命世界是神奥圆融无际的。最能体现这种神奥圆融无际,莫过于陆九渊所言:“宇宙便是吾心,吾心即是宇宙……元来是无穷,宇宙不曾限隔人,人自限隔宇宙。”所谓“自限隔”,是言吾人将己困于具体实际困厄中,不能“观象”以明六十四卦宇宙生命洪流的和美自由之“真际”。
《周易》之六十四卦象,虽是六十四卦象,但若连续看,不就像是宇宙万象洪流的“六十四”个宇宙大音节?这六十四个大音节,真先圣所言:“通神明之德,以类万物之情。”
《周易》卦象与音乐有一共同点,即为语言留有丰富的言语空间以达“卦象”与“音乐”无穷意境。吾人清晰的语言,总道不尽“卦象”丰富的意蕴,六十四卦是吾华夏民族三千年总也用语言说不尽的“道象性理命”之“史诗”。
谁能用语言道尽音乐之意境,谁又能用语言道尽“六十四卦”的“性命”之意。从这个“言不尽意”上讲,吾人观“六十四卦”象,总有一种听“六十四卦”大音节之精微、宏伟宇宙星河流转的音乐之感。因是之故,吾人可称“六十四卦象”乃环环相扣的宇宙之弦。吾人玩易,既是观象,也是听音。观、听宇宙形上“神明之德”真际、形下“万物之情”实际。观象听音,吾人言虽不能尽其意,但吾人可达形上无言“神明之德”之“渊默和美”。
“六十四卦象”,“宇宙之弦”是也!

五、吾心渊默——宇宙之弦
大化流行到了吾人大脑这一天地间最“复杂物结构”时,这一“复杂物结构”有一种先天的生生流动和美。关于吾心,这个“复杂物”生生和美圆融的先天性问题,吾人惟需静座,屏弃外界纷扰,内观空明静寂,外绝功名之贪,吾人自可感内心有一种先天生生和美圆融泉流。此是吾心先天就具有的生生和美圆融。《周易》有“敬以直内,义以方外”之语。“敬以直内”就是吾人内心先天所具有“直方大”的和美圆融,“义以方外”是这种先天内心圆融调理外部事物杂多,事事物物各得其和美之宜。“敬以直内”,这种先天内心的生生和美,是吾人后天“义以方外”调理现象杂多的先天基础。或这一“复杂物结构”作为稳定高效的“物结构”,流动的生生和美是其内在收敛凝聚的本质性宇宙生命力量。在这个意义上,“吾心即宇宙,宇宙即吾心”是言吾心秉天之生生流动和美,同时吾心在调理经验现象杂多时,明吾心即是那万象森然的生生大化流行宇宙。“吾心即宇宙”——“宇宙心”是也!
吾心这一天地间最“复杂物结构”先天是流动生生和美的,吾人“看”“听”“触”所获经验杂多现象总要在吾心生生和美中得其理序,这种经验现象杂多才是有意义的杂多,否则不过是孤立的暂时无意义的经验现象。吾心一旦将外部经验现象杂多调理为内在的生生和美,吾心生生和美会将更多的经验现象杂多融入更深的宇宙生命和美中,从而在吾心深处产生深沉久远最真实的宇宙“卦象”之“和鸣”,这种“和鸣”是要将整个世界——“六十四卦象”融入这个吾心的“和鸣”中。若吾人承认吾人大脑是最复杂和美且有矢量目的的“物结构”,则吾心深沉久远的“和鸣”——将整个世界融摄于其中的和鸣,则是这个世界最真实、最实在的“和鸣”,这样“吾心即是宇宙”即是一个事实判断。若“吾心即是宇宙”不是这个世界最真实客观的“和鸣”,毕达哥拉斯学派为何能在数中看到正义。正因为吾人心这个最复杂的物结构是先天的生生大“和鸣”,吾人才能在现象杂多中看到“天就是一个和音”。
大化流行到了人这一复杂物结构,开始会思想,这个复杂物结构是先天的生生流动和美,这个会思想的“复杂物结构”先天和美是真实“复杂物结构”的和美。因天地无何物可与吾心的复杂度相比,则吾人可说:宇宙万象生生和美到了人,成为一种最巅峰最真实的物物相和相谐、越来越丰富的生生和美。
吾人大脑这个宇宙间最和美的“复杂物”,会不断“仰观天、俯察地”,会不断将宇宙万象势能纳入吾心,“六十四卦象”天地势能满心而发,宇宙之弦的天地和鸣会洗吾心之疵欲、藏吾心智密。吾心经此“六十四卦象”宇宙之弦的藏心洗密,吾心充盈着大化流行神机妙变的丰富多样和谐。
“吾心即是宇宙”,这一命题乃吾心与形上真际圆融之妙契。吾人不能言说,吾人只能默而感之并与之无间,就像吾人归家不能言说尽归家无穷尽的快乐,吾人惟能默而感之。吾人总要离家,总要被抛向四方,而吾人总有一种回家渴望,以满足吾人归家那种形上圆融无言之乐。故吾人需时时叩“六十四卦象”的宇宙之弦,调适自己,满足吾人归家渴望,并摆脱形下“旮旯角色”之“被抛”无奈。
《周易》即是反复观“六十四卦象”,并倾听“六十四卦象”大化流行之声律,一次又一次自“乾坤”至“既济”“未济”地观与听,洗心藏密,若此反复。“六十四卦象”宇宙之弦,吾人抬头仰望,“六十四卦象”为吾人世界的边阶;低头沉吟,“六十四卦象”宇宙之弦即是吾心。
吾心,宇宙之弦;宇宙之弦,吾心。
若此“心与弦”反复和鸣,吾人岂有不“尽心知性乃知天”之理,每一次“心与弦”的分离与合一,即是吾心融入更复杂、更丰富多样性的生生和美圆融之流变。
六、结语
《周易》六十四卦象,观一卦象“通神明之德,以类万物之情”。《序卦》环环相扣,真是宇宙生命洪流六十四个大音节,形成的吾华夏民族“道象性理命”之史诗。《周易》不仅是观的哲学,更是听的哲学。《周易》,吾生命纳藏宇宙“六十四卦象”万象生生流变的精义入神的哲学“史诗”。吾心观、听、玩“六十四卦象”这一“宇宙大弦”,“六十四卦象”所含藏的宇宙万象之精微和美恢宏即吾心,此是“既济”。“既济”,吾心经“宇宙之弦”神圣和美之洗,吾心即生生流变“六十四卦象”,“吾心即是宇宙”是也。
若吾人将吾人心灵视为天地间最复杂的“物结构”,“既济”即是“最复杂物结构”的“巅峰”。若吾人承认“最复杂物结构”是大化流行经千亿年创化而成,这意味着这一“最复杂物结构”即是大化流行本质(物质与思想高度合一)的最集中体现。借用怀特海之语式:“过程即实在”,吾人大脑这一天地间最“复杂的结构”即是大化流行之“最真实的实在”。这意味着吾人经“六十四卦象”“宇宙之弦”的天地之洗,“既济”即是吾人最真实的和美,同时也是大化流行最真实的“既济”。陆九渊“吾心即是宇宙,宇宙即是吾心”,这是大化流行经千亿年“过程”流变而产生的最真实的实在——“会思想的大化流行”,或曰“会思想的宇宙”。
大化流行生生流转,“既济”是吾心与宇宙万象无间合一的巅峰式和美,是大化流行的一种最真实“实在”,用哲学术语讲:“既济”是天地间一“事实命题”。“易之为易”,森然万象永恒生生流变也,这一“既济”必要流变至“未济”,吾生命复又在“观象叩弦”中反复精进、纳宇宙万象于心中,从而不能自已地“顺天命之性”自我完善着自我、自我神圣着自我。德日进所谓“内卷”是也,《周易·系辞》所谓“易有太极”是也。吾人观“六十四卦象”,叩听“宇宙大弦”,即是吾人也是大化流行在过程中,自我“内卷”自我,自我“太极”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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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圳社会科学》编辑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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