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工智能资讯周报》｜稳定币和布雷顿森林体系3.0：应对去美元化、债务危机和大国竞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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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

2025年1月23日，美国总统特朗普签署《加强美国在数字金融技术领域的领导地位》行政令，明确提出“促进和保护美元的主权，包括通过采取行动促进全球合法、正当的美元支持的稳定币的发展和增长”，“禁止在美国管辖范围内建立、发行、流通和使用央行数字货币”。

2025年3月6日，特朗普签署《建立战略比特币储备和美国数字资产储备》行政令，提出构建"战略比特币储备"和"美国数字资产储备库"，将比特币从单纯的资产类别上升为国家战略储备资产。2025年6月17日，GENIUS法案（《指导和建立美国稳定币国家创新法案》）在参议院通过，目前在众议院等待投票。尽管GENIUS法案的命运目前悬而未决，但稳定币引发的广泛讨论已经进入地缘政治层面，The Diplomat 5月发文称“全球范围内对美元支持的稳定币的日益普及，可能会削弱中国在国际数字金融领域的影响力。”南华早报6月发文讨论GENIUS法案巩固美元霸权的可能性。本文将解读特朗普政府化解全球“去美元化”趋势、巩固美元霸权的加密货币大战略，以及比特币和稳定币构成的“布雷顿森林体系3.0”。

2025年1月23日，美国总统特朗普签署《加强美国在数字金融技术领域的领导地位》行政令，废除拜登2022年3月签署的《确保数字资产负责任发展》行政令，撤销财政部2022年7月发布的《数字资产国际参与框架》。将“数字资产”定义为记录在分布式账本上的任何数字价值表示，包括加密货币、数字代币和稳定币。提出推动美元稳定币的全球发展，维护美元主权，同时禁止美国境内发行、流通或推广央行数字货币。成立“数字资产市场总统工作组”，成员包括财政部、司法部、商务部、SEC、CFTC等。总结来说，该行政令标志着美国加密货币政策的重大变革，从拜登政府的“审慎监管”变为积极拥抱乃至上升为国家战略，一是结束“监管模糊”状态，为加密货币行业提供确定性。二是通过推动美元稳定币，巩固美国在数字货币领域的全球领导地位，同时彻底封杀央行数字货币。

2025年3月6日，特朗普签署《建立战略比特币储备和美国数字资产储备》行政令，将比特币从单纯的资产类别上升为国家战略储备资产。一是提出建立"战略比特币储备"(Strategic Bitcoin Reserve)，承认比特币作为"数字黄金"的独特价值，因其固定供应量（2100万枚）和安全性，允许通过预算中性方式（不增加纳税人负担）获取更多比特币——白宫总统数字资产顾问委员会执行主任博·海因斯（Bo Hines）4月接受采访时表示，政府正在寻求创造性的途径来获取更多的比特币，包括关税收入。二是提出建立"美国数字资产储备库"(US Digital Asset Stockpile)，用于管理其他被没收的数字资产（非比特币），原则上禁止主动增持其他数字资产，禁止出售政府持有的数字资产。行政令规定由财政部负责建立专门办公室管理这两个储备账户。

特朗普政府为什么彻底封杀央行数字货币（CBDC）？既可以避免美联储因发行CBDC一家独大，也有规避创建新主权货币形式的法律或政治挑战的考量。美联储此前已探索开发用于银行间结算的批发式CBDC框架，但推出真正的零售CBDC需要国会通过新的立法，同时引发涉及隐私权以及货币和财政权力分立的广泛法律和宪法挑战。例如众议院共和党人提出的《CBDC反监控州法案》明确寻求阻止美联储在未经国会明确授权的情况下发行任何形式的零售CBDC。《数字美元预防法案》和《禁止CBDC法案》则旨在维护私营部门在消费者金融服务中的主导地位，阻止联邦政府直接管理零售数字货币账户。根本目的是保护现有银行制度架构，避免美联储因为发行CBDC而一家独大。在这种政治僵局的背景下，加密货币作为替代路径早在特朗普竞选期间开始谋划，特朗普上台后提名多名加密货币支持者进入政府，例如财政部长和商务部长。功能上与CBDC等同的稳定币，由私人银行发行、运营和分销，但受到联邦全面监管。不仅特朗普数字资产行政令明确提出稳定币将“促进和保护美元的主权”，而且有关稳定币监管的GENIUS法案已经在参议院获得两党支持并通过，表明稳定币作为“数字美元”比美联储直接发行CBDC更具政治可行性。

2025年6月23日，美国众议院收到参议院提交的《指导和建立美国稳定币国家创新法案》（Guiding and Establishing National Innovation for U.S. Stablecoins Act of 2025, 以下简称GENIUS法案）。一周前6月17日，参议院通过了这部由两党议员共同发起的GENIUS法案。接下来如果获得众议院通过，该法案将提交特朗普总统最终批准。据Punchbowl News报道，众议院多数党党鞭汤姆·埃默（Tom Emmer）正在牵头推动在投票前将GENIUS 法案与CLARITY 法案合并。CLARITY 法案又称《2025年数字资产市场清晰度法案》，已于本月初在众议院金融服务委员会获得通过，目前正等待众议院的最终投票。美国总统特朗普敦促众议院通过GENIUS法案，不得“拖延”或“附加条款”。

GENIUS法案旨在为稳定币建立全面的监管框架。法案没有提及其他类型的稳定币，而是围绕“支付稳定币”展开，将其定义为“与法定货币（如美元）挂钩的数字资产”，需满足1:1储备支持、可赎回性及稳定价值承诺，“旨在用作支付或结算手段”。从法律上讲，稳定币并非法定货币，法案也明确指出“支付稳定币”不属于证券或国家货币。它们并非由央行发行，也不具备主权担保。这使得它们在形式上被视为资产。然而，GENIUS法案要求稳定币必须具备1:1的储备支持、赎回权、遵守AML（反洗钱）/KYC （了解你的客户）规定以及接受机构监管，这使得稳定币在功能上类似于数字美元或银行货币。

支付稳定币发行方必须：1）获得联邦或州许可证（发行价值低于 100 亿美元时可由州政府监管）；2）以高流动性资产（如现金、短期国债、存款等）100%抵押稳定币，禁止再抵押或挪用储备；3）接受第三方审计并提供月度披露；4）全面实施AML（反洗钱）/KYC （了解你的客户）合规。如果该法案获得通过，稳定币可以由美国银行等联邦担保的银行发行，也可以由沃尔玛和亚马逊等公司发行。法案生效后18个月内实施，允许现有发行方在申请期间继续运营。

在管辖权方面，首先，法案明确将非银行稳定币发行方的审批和监管权交给货币监理署OCC（隶属财政部），美联储仅参与联合规则制定（如资本、流动性标准），并在“紧急情况”下可对州级稳定币发行方采取强制措施，总体上扩大了财政部的权力，削弱了美联储对相关实体的日常管辖权，美联储的权限被压缩至“系统性风险”层面，符合共和党一贯主张的“限制美联储过度扩张”立场，美国国债由财政部发行，而货币发行权则掌握在美联储手中。稳定币的本质是一种不依赖美联储、以资产担保方式生成的“准货币”形式，其实质是将部分美元发行权从美联储手中转移给市场化机构（稳定币发行商）；第二，法案明确支付稳定币不属于SEC监管的证券或商品，直接剥夺了SEC的管辖权，而民主党一直支持“通过证券法监管加密货币”；第三，法案允许州政府监管小型发行方（规模<100亿美元），只需证明其规则与联邦“实质相似”。赋予州级监管灵活性，符合共和党“州权优先”的意识形态。

该法案的支持者主要来自共和党和私营部门。一方面，共和党一向支持加密货币，例如石油重地德州共和党支持加密货币挖矿消化过剩电力，反对过度监管。与之相对，民主党支持央行数字货币，批评比特币挖掘高能耗，拜登政府时期SEC严格监管加密货币。不过，如今GENIUS法案获得了16名民主党人的支持，这与稳定币从数字资产上升为地缘政治工具有关，财政部长贝森特6月接受保守派媒体Pod Force One专访时表示稳定币是“美元霸权的助推器”。下部分将详细分析。此外，2022年Terra崩盘事件暴露了非合规稳定币可能引发剧烈市场动荡，使得为稳定币提供监管确定性迫在眉睫。法案主要发起人参议院银行委员会主席蒂姆·斯科特（Tim Scott，共和党）6月13日在《华盛顿观察家报》就GENIUS 法案发表专栏文章，称GENIUS 法案“本质上是一项消费者保护法案”。GENIUS 法案旨在“鼓励美国的创新，保护全国消费者，增强国家安全，扩大金融包容性，确立美国在数字资产领域的领导地位”。

另一方面，据CNBC报道，财富 500 强企业、华尔街银行和支付巨头已经推出自己的稳定币，SpaceX、ScaleAI 和 Remote.com 等公司已经使用稳定币。对于沃尔玛、亚马逊等私营企业而言，通过发行自己的稳定币，可以降低高昂的支付成本（信用卡手续费），掌握用户支付数据。对于VISA和万事达卡等传统支付巨头来说，跨境稳定币可实现秒级跨境转账，挑战SWIFT。大额B2B支付用稳定币可省去银行中介费用。对于银行而言，若亚马逊、苹果发行稳定币，银行可能失去支付和存款业务主导权。摩根大通、花旗等希望用稳定币留住客户资金，贝莱德、富达等通过稳定币（如USDC）作为结算工具，提升效率。

GENIUS法案的反对者主要是民主党，民主党传统阵地纽约时报从经济角度出发连续发布数篇文章反对GENIUS法案，马萨诸塞州民主党参议员伊丽莎白·沃伦 (Elizabeth Warren) 则主要反对特朗普家族发行稳定币引发利益冲突。一方面，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的经济学教授Barry Eichengreen在纽约时报撰文称，稳定币发行者持有大量美债，一旦抛售将引发美债价格暴跌，导致利率大幅上升，破坏其他金融市场乃至整个经济的稳定。另一方面，民主党议员沃伦认为“这项法案让购买特朗普稳定币的买家获得关税豁免、赦免和政府任命等优惠。”2025年5月，一家阿布扎比投资公司利用特朗普支持的加密货币公司World Liberty Financial发行的稳定币，向加密货币交易所币安进行了20亿美元的投资，使特朗普的公司能够从中获利。特朗普否认有任何不当行为，否认该交易同美国政府的阿联酋外交政策有任何关联。

2024年12月23日，美国智库比特币政策研究所向斯科特·贝森特（美国财政部长）提交报告《全球经济重组：美中竞争与比特币作为美国国家战略工具》。据报道，特朗普《建立战略比特币储备和美国数字资产储备》行政令草稿由比特币政策研究所草拟，可见其对美国加密货币政策制定的影响力。在报告中，该研究所将加密货币作为国家战略工具，提出了“布雷顿森林体系3.0”的概念。

从1944 年确立以美元为中心的金本位制度“布雷顿森林体系”，到1971 年以后美国通过全球化推动形成以美债信用为主体的“布雷顿森林体系2.0”，当前该体系面临“去美元化”的系统风险，也无力解决美国国债问题、美国再工业化、中国数字人民币等挑战。报告提议的“布雷顿森林体系3.0”包括三个关键支柱：1）将美国国债、黄金和比特币结合，形成新的国际储备基础；2）通过放松管制、战略财富基金和金融部门改革重新分配信贷，重点支持制造业和技术创新；3）通过长期金融工具(如世纪债券)、战略黄金重估和扩大美元互换额度，强化与盟友的经济联系，将技术领导力(特别是AI和数字基础设施)作为金融外交工具，向盟友提供技术特权换取经济联盟。总之，“布雷顿森林体系3.0”是应对大国竞争时代的金融和经济秩序重构。不再假设单一主导货币，而是承认多种储备资产(法币、黄金、比特币)共存。通过技术-金融捆绑主动塑造经济集团，而非依赖市场自然形成。     

一方面，“布雷顿森林体系3.0”以“非对称性”对抗去美元化挑战，重塑全球金融秩序。面对中国推出央行数字货币以及人民币国际化的去美元化战略，美国并未在央行数字货币领域进行追赶，或对人民币跨境支付系统（CIPS）进行阻击，而是通过拥抱新技术以加密货币为抓手另建“链上美元霸权体系”。“布雷顿森林体系3.0”提出稳定币与比特币共同构成“混合数字货币生态系统”。比特币则作为长期价值存储和对冲工具，稳定币提供日常流动性，通过公私合作模式（私人发行和国债背书）巩固美元主导权，增强美元网络的全球渗透力，尤其是在新兴市场，详情如下：比特币作为"数字黄金"的战略价值，其稀缺性、去中心化和可编程性使其成为数字时代的理想储备资产。发展中国家央行可通过比特币+稳定币组合降低美元储备依赖，但该组合仍以美元体系为底层(比特币价格以美元计价，稳定币以美元背书)，实际强化而非削弱美元霸权。报告提出，美国政府持有比特币（通过战略比特币储备）可能推高比特币价格，进而增加稳定币需求（因交易媒介需求上升），形成正向循环。目前，“布雷顿森林体系3.0”第一支柱比特币作为国家战略储备的构想已经实现，特朗普行政令规定由财政部着手开始建立"战略比特币储备"(Strategic Bitcoin Reserve)。不过，比特币的价值不由国家主权信用或与其他资产挂钩来决定，而是由一套严密的计算机算法决定，一旦量子计算破解比特币的密码学算法，将对比特币加密体系构成严峻挑战。

稳定币可以扩大美元的全球需求（尤其在全球南方）。德意志银行2025年5月发布报告称，全球83% 的稳定币与美元挂钩，稳定币以美元计价且主要由美国国债支持（如USDT、USDC），间接扩大了美元资产的全球需求。稳定币在2023年结算了3.7万亿美元交易，成为新兴市场的重要金融工具。德意志银行报告显示，2024年，阿根廷稳定币交易占当地加密交易总额的61.8%，巴西达59.8%，拉美整体稳定币汇款增长率接近40%。在非洲、东南亚等地，USDT和USDC被广泛用于跨境汇款、抗通胀和日常支付，有效填补了美国传统金融体系难以触及的区域空白。美国参议员比尔·哈格蒂（Bill Hagerty）5月接受CNBC采访时表示，与美元挂钩的稳定币可以为数字人民币项目提供一种去中心化的替代方案。

另一方面，“布雷顿森林体系3.0”不仅是全球金融秩序的重塑，更是美国经济、产业和地缘政治战略的全面调整。它反映了美国从“金融主导”转向“金融+产业+科技”的综合竞争模式，以应对中国崛起和全球供应链重构的挑战。该体系的第二支柱和第三支柱提出支持美国制造业和技术创新，将技术领导力(特别是AI和数字基础设施)作为金融外交工具，向盟友提供技术特权换取经济联盟。意大利智库ISPI（Istituto per gli Studi di Politica Internazionale）提出特朗普政府的关税政策是美国整体战略转变的一部分，美国寻求重新平衡其总体国际收支平衡（BoP），削减财政赤字，改善该国的净国际投资头寸，引入绿地外国直接投资，缩小贸易逆差。美国参议员比尔·哈格蒂（Bill Hagerty）5月接受CNBC采访时表示，预计到2030 年，稳定币将成为美国国债的最大持有者。据福布斯报道，Tether（USDT）在2024 年直接或间接持有约1130 亿美元的美国国债，超过了德国持有的970 亿美元美国国债。Tether的债券购买甚至使美国短期国债收益率下降了14–16个基点，为财政部每年节省约150亿美元利息支出。可以说稳定币正在成为美国债务融资体系中的“隐形回流”渠道。美国政府也更倾向于让稳定币分散持有大量美债，而不是集中在中国这样的国家主权账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