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时照：潘大临定律

北宋诗僧惠洪在《 冷斋夜话》中，记述当时文坛一件轶事。

黄州人潘大临，工诗，多佳句，苏东坡、黄庭坚尤喜之，然甚贫。他的好友江西临川的谢无逸，写信来问近来有新作否？潘大临说：秋来景物，件件是佳句，但不幸的是总被世间俗事所打扰。昨日清卧，闻搅林风雨声，欣然而起，刚刚在墙壁上提笔写下“满城风雨近重阳”，突然，催租人至，遂败意。只此一句奉寄。

这就是文学史上著名的“一句诗”的来历。这次创作有始无终，留下无尽遗憾。历代多有人续写，但感觉都不如这一句妙。

潘大临定律——

记者当久了，失去了虚构能力

记者不写半句空，如果写了假的，纪律要追究，法律要追究，伦理要追究。

也就是说，单位、社会、行业三个方面军都不放过你。三个维度的格物致知，让记者养成了认死理的习惯：事实第一，新闻第二。内容第一，传播第二。有人说，现在是互联网传播，爆款第一。这种思维极端害人，它会使记者为了一个“爆款”，无所不用其极，包括触碰高压线、降低格调、突破底线等，这也是现在传播的乱象之源。

著名史学家范文澜老先生提出“二冷”：“坐冷板凳，吃冷猪头肉。”南京大学教授韩儒林将其总结为一副对联：”板凳要坐十年冷；文章不写半句空。”“坐冷板凳”就是不慕虚荣，不求名利，甘于寂寞。“不写半句空”就是专心致志追求真理，为了新闻的真实，可以一生默默无闻。

新闻工作活的灵魂是实事求是。怎样做到实事求是？老一代的领导人陈云提出的“不唯上、不唯书、只唯实。交换、比较、反复”依旧具有现实意义。

“不唯上、不唯书、只唯实”是价值观。如果一切从领导的意图出发，而不是从实际出发，那就是唯上是从。如果一切从本本出发，而不是从实际出发，那就是教条主义。如果高高在上、盛气凌人，就听不到真实的意见，看不到的实际的情况。“不唯上、不唯书、只唯实”，不是说不重视上面的指示和书本知识，而是强调要将上面的指示、书本知识与具体实际结合，创造性地开展工作。

“交换、比较、反复”是方法论。交换实际上“就是互相交换意见”，既知此又知彼，达到“知彼知己，百战不殆”，才能避免片面性。比较实际上“就是上下、左右进行比较。”所有正确的结论，都是经过比较得出的。只有通过比较，才能去伪存真。反复实际上“就是决定问题不要太匆忙，要留一个反复考虑的时间”。如果没有不同的意见，也要假设一个对立面。吸收正确的，驳倒错误的，使自己的意见更加完整。并且在实践过程中，还要继续修正。

记者工作，难在采访收集情况，不在写稿和呈现。就象干工作，难在弄清情况，不在决定政策。只要情况明，稿件一定行。如果我们写作的笔头弱一点，自然有强者帮助，更有编辑把关。如果没有情况，靠合理想象最后一定不合实际。因此，应该用百分之九十的时间去采访，用百分之十的时间来写作。这是记者工作的金科玉律，没有并列，没有之一。毛泽东指出：“调查就像‘十月怀胎’，解决问题就像‘一朝分娩’。”获取事实的方法是采访，不采访清楚就不动笔。因此，如果记者转行写小说，创作诗歌，还真的不容易。

潘大临的这句残诗，广为后人续作，传写一直至今。谢无逸后来写了三首《补亡友潘大临诗》道：“满城风雨近重阳，无奈黄花恼意香”“满城风雨近重阳，不见修文地下郎。”“满城风雨近重阳，安得斯人共一觞。”南宋方岳有一首《九日道中凄然忆潘邠老之句》道：“满城风雨近重阳，城脚谁家菊自黄。”晚清虞景璜也以《风雨近重阳》为题续写了一首：“满城风雨近重阳，泼眼秋光渐作凉。”确实，都不怎么样。

南宋韩淲有一首《风雨中诵潘邠老诗》：“满城风雨近重阳，独上吴山看大江。老眼昏花忘远近，壮心轩豁任行藏。从来野色供吟兴，是处秋光合断肠。今古骚人乃如许，暮潮声卷入苍茫。”这篇续作，好象不错。

潘大临是平民，有诗名，看他的代表诗作《江间作四首》，内有“日月悬终古，乾坤别逝川”句，也不十分出众。而写黄州赤壁、鄂州西山句：“西山连虎穴，赤壁隐龙宫”，则俗不可耐。由此可见，“满城风雨”句，如果写完，还真不一定传世。

 苏轼和潘大临的关系真的很铁，他曾经专写一首词《蝶恋花·送潘大临》，其中一句自吹自擂让人印象深刻：“三十年前，我是风流帅。”潘大临的传世残诗在人眼里还是很有分量。南宋赵蕃说：“我谓此七字，以敌三千首。”

您看，文人和记者的区别就在此，记者不写空，文人客里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