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座专栏】简军波：中国与欧洲一条公路间的离奇故事：从欧盟说起……

4月13日，欧盟在答复西巴尔干山地小国黑山副总理的一则诉求时明确答复到：欧盟不会帮黑山偿还近10亿美元债务，不会偿还他们从第三方那里获得的贷款，布鲁塞尔与黑山的合作应建立在该国债务可持续发展基础之上。其中，欧盟所说的债务指的是黑山从中国获得的贷款，今年7月，按约黑山应该开始第一笔还款。为何黑山要向欧盟要钱？欧盟又为何拒绝？还说与黑山合作要建立在该国债务可持续基础之上？这得从中国在建的一条黑山公路说起……

黑山西邻亚得里亚海，向北可至塞尔维亚，地理位置重要

一、新政府上台开始表演：骂完中国后转向欧盟要钱

去年8月31日，黑山通过选举产生了新的三方联合政府，新任总理克里沃卡皮奇（Zdravko Krivokapić）上台，长期执政的社民党失去在国家议会中的多数地位。副总理阿巴佐维奇（Dritan Abazovic）于2021年3月26日在国家议会里表示，黑山新政府已要求欧盟提供帮助，以偿还中国进出口银行给黑山的贷款，这笔贷款为建设从黑山亚得里亚海港巴尔（Bar）至接近塞尔维亚的博尔亚雷（Boljare）高速公路第一优先段而提供给黑山的。

阿巴佐维奇渲染“中国威胁论”，声称欧盟应帮助黑山偿还这笔贷款，以遏制中国在该国的影响力。黑山财长斯帕伊奇（Milojko Spajic）4月也要求布鲁塞尔协助偿还中国贷款。总理克里沃卡皮奇领导的政府甚至决定起诉正在为该国建设上述公路的中国路桥公司（CRBC），声称该公司的建设正破坏受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保护的黑山母亲河——塔拉（Tara）河，扬言中国路桥违反了法律，在没有采取环境保护措施的情况下建造设施，并且与所采用的建设项目不符，这在相当大范围内造成了严重环境破坏。黑山政府对中国公司帮它国家建公路竟然一个个大放厥词。

现任黑山副总理德希坦·阿巴佐维奇（Dritan Abazovic）

欧盟面对黑山诉求，负责外交和安全事务的发言人斯塔诺（Peter Stano）声称，欧盟已是黑山最大财政援助者，也是其最大投资和贸易伙伴，但对黑山政府的诉求回答得干脆利落：要钱，没门！

二、这是一条神奇的公路：一路穿越南北

黑山历史上被译成“门的内哥罗”，其实它现在还是这个名字，只是我国现在用了这个简单好记的“黑山”作为这个国家的称呼。它是亚得里亚海沿岸国家，地理位置上在西巴尔干，多山，风景秀丽，人口近70万，是一个隐士般的小国。

由于该国山路崎岖，道路基础设施落后，严重制约了该国商品和劳动力流通，压抑了该国经济发展和与邻国间交往，从2006年开始，该国就开始规划贯通南北的高速公路。在现任总统杜卡诺维奇（Milo Đukanović）支持下，2015年，时任黑山政府开始正式准备建设这条公路。

该公路被称为A-1高速公路（也称为巴尔-博尔亚雷高速公路），是该国首条高速公路。建成之后，将从亚得里亚海沿岸巴尔向东北延伸至塞尔维亚边境，全长165公里。由于该公路对经济发展的巨大潜在推动作用，它被当时该国政府视作黑山经济动脉。因为黑山本国没有资金建造这样一条高质量公路，于是向我国进出口银行申请了贷款，贷款资金约占该路建造成本的85％。

高速公路摩拉卡卡桥施工现场，位于首都波德戈里察约14公里处

三、高速公路带来的好处：助益黑山经济腾飞

高速公路的建设不但具有潜在的巨大经济效应，而且在建设过程中已经给这个国家带来好处。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曾经表示：“在高速公路建设和强劲旅游旺季推动下，2016年（黑山经济）增长了2.9％，2017年增长了4.4％。”黑山优秀建筑公司Bemax参与了公路项目，为该公司带来了约为2亿欧元（2.322亿美元）的营收额，其执行董事科瓦采维奇（Veselin Kovacevic）曾表示，为修建这条公路，公司雇用了约700名员工，其中约600名当地工人。布兰尼斯拉夫（Becerovic Branislav）是一名当地工人，他为约160米高的桥墩建设搬运混凝土。他说，这项工作给他带来了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多的收入，而那些没有直接参与该项目的工地附近民众也热切期待该项目的完成。

当2018年有消息传出黑山第一条高速公路即将在自己住所附近开工时，位于该国首都波德戈里察以北约14公里的村民彼得罗维奇兴奋不已，他甚至开玩笑说会开心得想从桥上跳下去。

时任黑山政府认为，高速公路会弥合该国南北间及该国与欧洲间的发展鸿沟。良好道路的缺乏制约了旅游业、农业和其他产业发展。根据联合国开发计划署2013年《国家人类发展报告》写到：“经济发展方面的地区差异相当大，（黑山）北部地区处于最不利地位。……沿海地区失业率最低为11.4％，而北部地区失业率将近33％”。因此，基础设施不足是该国必须解决的障碍之一，也只有这样才能努力融入欧盟。加入欧盟是该国最重大的战略发展方向。该国时任副总理经济政策和金融体系顾问的贝兰（Vatroslav Belan）表示：这是一条“通往欧洲和最发达国家的道路”。

中国工人在黑山高速公路建设现场忙碌

四、中国帮黑山造公路：却背负“几宗罪”

由于中国进出口银行给这条连接亚得里亚海、黑山与塞尔维亚边境的公路贷款，以建设黑山历史上首条贯穿南北的高速公路，同时，中国路桥公司承建了该条公路最为艰难的41公里路段，一些西方媒体开始从工程建设开始那天起就不断质疑甚至指责这条公路。在西方一些媒体和政客看来，中国有“几宗罪”：

第一，制造黑山“债务陷阱”。针对黑山公路，总部位于华盛顿和伦敦的“全球发展中心”（Center for Global Development）最先提出“黑山债务问题巨大”的命题，声称该国的公共债务如果不进行财政调整，在中国贷款面前，该国债务与国内生产总值的比例将攀升至83％。这一数据出来后被西方社会广泛引用，并大肆鼓吹因债务高企所导致的其他严重后果，包括黑山因高债务而无法获取世界银行等机构优惠贷款，而不得不承担比邻国更高的借债成本，并因此需提升旅游业等方面的增值税。

中国路桥公司承建黑山高速公路部分路段

第二，让黑山主权处于危险之中。根据现实财政情况，黑山今年7月根本无法偿还中国的银行的首笔还款额，出现债务违约情况时，黑山将包括放弃煤矿、港口甚至土地给中国经营，黑山将失去对自己经济的控制，使本国的资产受到外国人控制，面临丧权辱国的境地。

第三，公路造价高昂。西方人从单位造价宣扬该项目是世界上最昂贵的公路项目之一。包括现任黑山现任财长斯帕伊奇在回答《金融时报》的一次采访中表示，中国路桥建造的41公里路段其每公里造价为2000万欧元，是世界上造价最高昂的高速公路之一。

第四，破坏当地生态。黑山当地的反腐监察机构“曼斯”批评中国企业建造的公路桥违反了黑山的环境标准，碎石碎渣正在破坏首都附近的河流。该批评得到现任政府的肯定。

五、对中国的指责毫无根据：无耻之尤

然而，西方和现任黑山政府对中国的指责有无根据和道理？没有。完全是无中生有，或者夸大其词，毫无客观、理性可言。

第一，“债务陷阱”完全是混淆是非。“债务陷阱”（debt trap）这个概念最近几年常常被西方用来对中国一带一路项目进行抹黑，它本来最先就是当初不怀好意的印度学者及媒体编造出来攻击中国的概念，现在被西方人拿去了。

黑山政府债务目前约占国内生产总值的65.9％，这是不包含我国借款的。如果合并我国贷款偿还额，也不可能一下上升至80％，偿还我国年度还款额只是整个债务的一小部分。而且给我国的年还款利率只有2%，是我国优惠贷款，有20年还款时间，还有6年宽限期。从中可以看出，黑山公共债务的大部分来自其他债权人而不是我国，我国只占少部分，根本不构成黑山的主要公共债务来源。如果拿整个83%的债务来指责中国，完全是居心叵测。实际上，世界银行、欧洲国家等才是该国现有公共债务比高达65%的主要来源。西方人惯于搞这种把戏，就像欧洲国家实际上是非洲的主要投资国，却大肆造谣说中国正在通过投资殖民非洲，但真正和现在一直殖民非洲的依然是欧洲国家。

“债务陷阱”最先是印度学者和媒体污蔑中国对外投资而生造的一个概念

另外，黑山即使达到80%的负债率也不是大不了的事情。任何发展中国家在发展过程中都会承担较高的公共债务，否则如何发展？况且西方国家本身的债务比这高得多，法国2020年负债率达到了103％，不也没有什么问题吗？据欧盟统计局（Eurostat）数据，2018年第一季度欧元区19个成员国的负债率为86.8％，欧盟28个成员国负债率为81.5％，黑山的债务比并不突出。因此，所谓“债务陷阱”，完全是西方的谎言和谣言。

第二，黑山不会因为欠款未还而丧失主权。黑山前总理马科维（Markovi）说得很清楚，黑山根本没有抵押任何土地来获得贷款，中国进出口银行在提供贷款时就安排好了双赢的最好解决方案，“关于（债务陷阱）的所有猜测都是毫无根据的”。事实上，黑山已经通过了法律，禁止任何外国人和机构因黑山无力偿还贷款时而让黑山抵押土地等资产而丧失主权的权利。西方人危言耸听只是为了满足造谣的目的。

中国承建的黑山高速公路上的隧道

第三，关于造价高昂的问题也是别有用心的指责。从全球来看，中国路桥在在品控和价格控制方面做了最好安排，在黑山，也是以最有利于双方的价格在建造这条公路。事实上，中国公司建造的这条公路是世界上难度最高的高速公路之一。黑山是个山地国家，崇山峻岭、高山峡谷，在这样的环境下建设高速公路，可想难度之大。实际上中国所建造的这条公路的隧道和桥梁占比达到60％，共需建造42条隧道、92座桥梁和高架桥。这根本不是单纯铺路，主要还是在架桥、开隧道。如果用欧洲公司来造，其价格还不知道多出多少来。

第四，关于环保的指责并不切实。中国路桥公司是具有极为严格的环保控制能力和规范的，为了自身声誉，根本不会冒犯黑山在环保方面的法律规定。非政府组织如果从欧盟的环保标准来要求中国在黑山的桥梁建设，那么是不是先要求修改黑山的法律或让黑山加入欧盟再说？但黑山还不是欧盟国家，中国公司尊重的是黑山的法律主权。有问题的是非政府组织对黑山身份的认知不清，而不是中国路桥公司有什么过错。况且，架桥修路只要符合法律和行业标准就可以，否则就不要做任何基础设施建设了，它总要弄坏几朵花花草草的，但为了几朵花花草草，真的就不让修路架桥了吗？

中国承建的黑山高速公路上的高架桥

六、西方针对中国在黑山的公路建设：根本没脸皮开口说话

2020年2月17日，欧洲议会要求欧盟委员会做出书面回答，提出了几个问题：黑山债务不断增长，目前占国内生产总值的65.9％，一旦开始向中国进出口银行偿还8亿欧元公路贷款，债务将增加到80％，如果黑山违约，将赋予中国获得黑山土地作为抵押的权利，那么该国财务管理不善对该国加入欧盟的前景将产生什么后果？

这与其是向欧盟委员会质询，还不如是在威胁黑山：如果不中止和中国合作，黑山加入欧盟的前景堪忧。

但是，欧盟根本就没有资格对黑山说这个话，因为它从未真正关心黑山的经济发展前景。根据荷兰智库克林根代尔（Clingendael）研究所的一份报告，黑山政府曾经在2006年和2012年对黑山的该条高速路进行过两项可行性研究，申请欧盟资助，最后欧洲复兴开发银行和欧洲投资银行均表示对该项目“不感兴趣”，理由是：该公路在经济上不可行，没有足够的交通量来进行特许经营。后来有一家克罗地亚财团和一家希腊-以色列银行对该项目表现出了兴趣，但由于双方均未能提供银行担保而导致谈判失败。总之，欧盟两次拒绝了黑山的资金请求，理由是不赚钱，准确说，赚钱不多。根据德国墨卡托中国研究所研究人员马德尔（Jacob Mardell）分析，西方的可行性研究突显了黑山高成本和低投资回报率，黑山没有找到任何欧洲支持者，才最终只好转向寻求中国支持。

西方国家和当初谴责中国在非洲的投资也是一模一样。许多在非洲的矿业资源开发非常艰苦，西方公司根本不愿意去，但中国公司愿意赚这个辛苦钱，最后也帮助当地完善基建设施。但当中国进去之后，西方又反过来谴责中国搞新殖民。自己只想轻松挣大钱，不愿意帮助黑山发展经济，当看到中国挣点劳务费和小钱时，竟又大肆造谣污蔑，这不是无耻之尤吗？

黑山时任总理Duško Marković（左起第一人）视察施工现场

结束语：“红眼病”和帝国主义思维不合时宜了

黑山这条高速公路最终会将全国各个地区连接到一起，并吸引更多游客，以兴盛这个旅游业占据国内生产总值25%的国度，公路也能将黑山与欧盟最终联系起来，成为贯穿“一带一路”经济带的重要部分，也是连接中欧商品的重要通道。这是黑山从一个隐士般的山地小国走向国际社会、融入全球化潮流的重要通道，并最终在加入欧盟的进程中发挥重要作用。

欧盟、其他欧洲国家包括黑山自身，终究应该认识到中国帮黑山建设这条公路在推动欧洲一体化方面所发挥的积极作用。欧洲和西方人动辄指责中国的惯性思维应该及早改变，毕竟那种将主权国家看作自己“禁脔”，其他人不得触碰的过时的帝国主义和霸权主义思维该抛弃了，在讲究互利共赢的全球化时代和着眼于建设人类命运共同体建设的时代里，努力促进合作与多赢，才更符合历史发展的潮流。

参考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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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Jan Strupczewski, EU says it can't help Montenegro on China loan but can on financing,reuters.com/article/us-

3. Interview: Montenegro official says China-funded highway is no debt burden, Xinhua, 2018-10-04,xinhuanet.com/english/2

4. Montenegro asks EU for help to repay Chinese motorway loan, IntelliNews, March 30, 2021,intellinews.com/montene

5. Radomir Ralev, Montenegro deputy PM asks EU to help Podgorica repay Chinese loan,seenews.com/news/monten

6. Xinhua Headlines: Is Montenegro's highway a debt trap or road to success? Xinhua, 2018-10-04,xinhuanet.com/english/2

7. Parliamentary Question for written answer E-000942/2020 to the Commission Rule 138 Dominique Bilde (ID)europarl.europa.eu/doce

8. Wang Bozun, Western media ignores key facts in Montenegro ‘debt trap’ hype, Apr 13, 2021,globaltimes.cn/page/202

9. Montenegro on the ropes over China deal: Montenegro will be burdened by a large debt to China, /02/2021,en.cdtmn.org/2021/02/07

10. China’s influence in Montenegro: Incentives to economic development or a road to dependency? 07.02.2021,atlanticinitiative.org/

11. David Arminas, Montenegro on the ropes over China deal: The first 41km of highway cost €20 million per kilometre - one of the most expensive highways in the world, April 13, 2021,worldhighways.com/wh8/n

Adnan Prekic, Montenegro: Chinese Exim Bank approves loan forBar-Boljare highway’s priority section, 19/09/2014,https://balkaneu.com/montenegro-chinese-exim-bank-approves-loan-bar-boljare-highways-priority-section/

作者简介：

简军波，复旦大学国际问题研究院副研究员、中欧关系研究中心副主任，曾任中国驻克罗地亚外交官。主要研究方向为欧盟政治与对外关系、国际关系理论等，发表中英文论文50余篇，著作《权力的限度：冷战后美国霸权合法性问题研究》、《中国对欧投资：基于政治与制度的分析》、《非洲事务与中欧关系》等多部。曾以学者身份访问杜伦大学、奥尔堡大学、伦敦经济与政治学院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