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烟火 | 烟缠厝 雨落透

07-23 08:30
摘要

李东杰

那时,每到傍晚,青瓦屋顶上便升起细长的炊烟,像神仙老伯抽的水烟袋。我和堂弟总爱蹲在房顶上猜炊烟:三婶家的烟带着咸腥味,准是在煮海带苗;二伯家的烟飘着虾油香,定是炖了红糟肉。只需和阿公打声招呼:“阿公,我去婶婆甲崩啦(福建方言:吃饭)。”便能顺着炊烟找晚饭吃。

老一辈人有看烟识天气的本事。春天毛毛细雨,炊烟贴着屋檐走,阿嬷望一眼便说:“烟缠厝,雨落透。”夏日炊烟直冲云霄,阿公扛起锄头下地:“烟笔直,晒谷急。”最神奇的是台风天,各家炊烟缠成麻花状,村里的老人看天边一缕烟升起,嘴里便念着:“七八北云拍风颱。”就能掐准台风的方位与时辰。如今,阿公改看七点半的天气预报了,但再精准的卫星云图,也不及那年看炊烟识风雨的灵性。

每年晒茶季,整个村子都泡在茶香里。谁家烧起茶树枝,炊烟里就混着岩茶的焦香。我和堂弟像小狗似的抽着鼻子满村乱窜,顺着烟味就能找到刚炸好的油条,那油炸香气里夹着一股属于这片土地的柴火味。小时候喝自家泡的茶总闹肚子,却天天赖在对门叔公的红泥小炉旁,喝他一点点煨出来的茶。日日拾些龙眼枯枝的叔公,也日日守着他的红泥小炉,和自家不同,叔公更喜欢煮茶。当水刚沸,我便耐不住性子想喝,叔公总是笑眯眯地说:“头道水要烫壶,像人的筋骨一样要驱走寒气。”又念叨着:“好茶得煮,光泡的没火气,也没魂。”我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过了好一会儿,我捧着茶盏,喝一口,果真没有涩人的寒气,倒像吞了团温吞吞的云。

后来离开家乡去城市上学,偶尔在远处大排档看见炒锅腾起火苗,白烟伴着爆炒的“滋啦”声冲上夜空,混着老板浓浓的乡音,我便想起那句书里话:“炊烟是土地的呼吸。”即便身在异乡,它依然陪着我。如今在城市铁林间生活,也温存一些关于炊烟的故事。

再后来带朋友回老家,阿公特地用了过年才动的老灶台。墙角的熏黑,是二十年岁月炊烟攒下的“年轮”。那天我们等了很久,终于等来那锅颤巍巍的土笋冻。城里的朋友举着手机拍了十分钟:“原来古早味真的要烧柴啊!”平日里他吃惯了便利店关东煮,第一次知道,食物要经过火的淬炼才有灵魂。我心想,其实福建老家也在悄悄续写着炊烟的故事。

如今年轻人越来越不爱做饭,厨房瓷砖白得晃眼,油烟机一开,炊烟就被迅速抽走。乡烟正一点点淡去。正遗憾时,一缕熟悉的焦香从祠堂后飘来——叔公蹲在墙角,用捡来的龙眼树枝煨茶。他对着茶壶蹲坐,细细端详,水滚了,将开水小心倒出,与茶叶交融。炊烟与茶香缠绵在一起,我忍不住抿了一口,香气与涩味直冲脑门。叔公不语,只是煨着茶壶,嘴里嘟囔:“甲茶如人生。”我想,是啊,耐得住性子,甘中有苦,苦中回甘,这就是老一辈人对人生的体味吧。

在这个被茶香浸泡的福建老家,也许我们的“呼吸”,就藏在炖罐的蒸汽里,在鱼丸摊的烟火中,在每一个固执保留古早味的福建灶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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