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区门口的几棵香樟,绿得正密。风一过,落下的不是叶,是暮春的尾声和仲夏的眉目。芒种到了。
城市从不种田,可我还是记得芒种。小时候我在乡下待过几年,那时候芒种一到,大人们就像被什么声音唤醒了一样,脚步突然变快了,脸上却没有急色。有雨也要种,有雷也要插秧,有时一个上午做三餐,下午下田干活,傍晚挑水浇菜。母亲说:“芒种不种,过后落空。”那是某种经验里沉淀下来的坚定。
我住的这栋楼,楼龄已久。天热时,邻居喜欢把门虚掩着透气,客厅里的饭菜香和电扇的嗡嗡声会被风带出来,在楼道里游荡。我常常从这种气味判断时间。比如10点多了,哪家蒸饭,哪家炖肉,哪家在炸酱。我没种地,却也种惯了生活的节奏。这种“种”,不是插秧,是在小阳台上试着栽一棵九层塔,是在阴雨天学会提前腌豆角,是学着不急,学着顺时而为。
我也试过跟着城市的节拍去过芒种。真正学会在城市里过芒种,是从养猫那年开始的。那只猫叫“禾”,是一只在院子里捡来的橘猫。我把它带回家那天,正是一个雷阵雨的午后。它浑身湿透,却安静地窝在我臂弯。后来的几年,每逢芒种,它就会特别贪睡,喜欢躺在厨房地砖上,听我剁菜、煮饭、切瓜。它什么都不做,像一株植物,用它的方式提醒我:有的日子不必拼命播种,有的收获来自静静陪伴。
这一阵雨刚过,阳光照在厨房瓷砖上,有些晃眼。我站在窗前,看对面楼顶的一排排晾衣架。风吹起衣角,像田间翻动的秧苗。我忽然有些想回乡下走走,去看看老屋后的那块地是否还种着高粱。母亲去年说想歇一歇,我却始终未问清,是歇一歇,还是不种了。
但城市不等人,地铁依旧准时、外卖依旧在响、群消息依旧未读,我依旧得在键盘与锅铲之间切换。风起檐间,芒种时分。城市虽无田可种,但人仍可以种下许多东西,比如节气的记忆,比如沉静的心意,比如一餐饭、一段话、一种回到生活内部的能力。
编辑 秦天 审读 吴剑林 二审 王雯 三审 甘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