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钿
光明的傍晚,是特别的,深圳的速度多在白日显现,步履匆忙,我们总在赶时间,唯有傍晚时分,骄阳剩余晖,褪去一日疲惫的人儿也似这夕照般不骄不躁,更有孩童放学路上的嬉闹与哗笑。人们这才开始,聆听鸟鸣啁啾,遥望晚霞晕染,切实感受着镶嵌在城市中的公园如颗颗绿翡翠,更如绿绸带,带我们回归生活的本真。
晚饭时,转身欣喜发现,月亮正在阳台升起,天空洁净无尘,只剩这圆月,也不突兀,敞亮得很。
这让我再次想起儿时与阿公阿嫲共赏的小月亮。
大概是因为儿时喜欢的东西都是小小的,记忆中的月亮自然也是小小的,这样才显可爱。
暑假回潮州跟阿公阿嫲一起住,晚饭时,阿嫲拿着小桌子放在门口桂花树下,我搬小凳子,阿公拿着小半碗自己酿的药酒,然后阿嫲端出热腾腾的金不换炒石螺和炒薄壳,阿公搬他的木椅子,我拿碗筷。一餐饭,三人要来回走几趟,为吃饭忙碌是最热闹最有烟火气的事。
终于准备妥当了,阿公坐下先抿一口酒,舒服……我坐下先舀一碗薄壳,再舀一点汤汁淋下,这是薄壳的灵魂,沾有汤汁才更咸香。用筷子吃很影响吃薄壳嗦石螺的乐趣,必须上手,嗦完螺再嗦手指,这手指头可比鸡腿好吃。阿公呢,一口酒下肚,就开始发表他的工作感言了。从读书一直讲到工作,再讲到他退休。阿公记性很好,哪年发生的什么事情记得清清楚楚,我记性不好,明明这些故事我已经听了几百遍了,但是就是记不住,所以每一回阿公讲,对我来说都是新鲜的,很下饭。
一起听阿公讲故事的,除了我,还有偷偷爬上坡的小月亮。晚上在门口吃饭,无需开灯,月亮自会适时出现。我给孩子讲起这故事,她说,是嫦娥姐姐在月亮里打着灯过来了。
这月儿,也不藏着掖着,铺就一地碎银子,没有过分亮堂,恰好能看清这碗中薄壳,与阿公眼里藏不住的神采。月亮的出现总是带着点微风,生怕我们不知风来,便让桂花香味溜进我们的鼻腔来提醒。一餐过后,身上除了有饭菜的喷香,还有桂花的幽香。
吃好喝好还得完成任务,得吃点米饭才不会被阿公阿嫲念叨,于是,便用米饭拌薄壳汤汁,金不换这神来之物的味道真是每一个潮汕人对家乡最深切的记忆。
晚饭后,撤去饭桌,换来两把葵扇。阿公故事还没讲完,所以,他坐着高的木椅子,我坐着矮的木凳子,一人一把葵扇,慢慢扇,慢慢讲。阿公的故事讲不完的,因为我总记不住,大概是不想记住,这样就可以听阿公反反复复讲。
来深圳八年,时间从指缝间溜走,悄无声息,总是努力想在这里站稳脚跟,却忘了我的成长与蜕变,也伴随着阿公的日渐年迈。我以为,我想听,阿公就会一直给我讲,但是现在,阿公已经不给我讲故事了。我长大了,阿公老了,酒也不能喝了,这会,我却全然记起了阿公曾经讲的所有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