固守在游荡之中——小说家赵命可小说集《到天尽头去》序言

金宇澄
2024-06-17 17:18
摘要

可以说,这些年,他一直是固守在西安,像是没去过广东——他和离开这座城市前的状态差不多一样,在西大附近租了一间房子住着,做着杂志编辑,工余写作。



命可,南方人的瘦小身材,戴眼镜,留着及肩的长发,夏威夷衬衫上是蓝、绿和深粉红的图案,颈间挂着他在电影制片厂的女友细皮条编的饰物……当我和这位独特的朋友站在一起时,我已认定自己是一条鲁莽大汉。我们面对镜头,背景是雨后广玉兰树发亮的大叶子……

同事指指照片中的他问:这是……第一次这样问时,赵命可还在我的办公室,看他的个子,他 的长发和那身花花绿绿的衣服,大家有些恍然,后又肯定他是个广东男人。

以后的一年,上述的判断似乎得到证实,他告别西安的工作去广州 了;也许他只是因为烦闷才作出这个决定的。而实际上,他的羊城生活和在西安时大同小异,他仍然是做编辑,写小说,所不同的是,西安街头可以尝到肉夹馍,而广州的排档,生炒花螺变为一道普通的小菜。他在晓港公园一带租了间房子住,白天骑车爬过海珠桥,赶到北京路当编辑,晚上坐在小屋的凉席上写他的小说。过了一年多的时间,他辞掉广州的这份工作去了深圳。他这样转着一个个新地方,像是要呼吸不同的空气,但也是一个循环,重复着他不变的生活样式——在某一家刊物当编辑,闲时以写作得到安慰。在广东的这些年里,他几乎没有变化,不习惯广东饭,也没想学粤语。有时候,他打来电话讲讲他新写了一些什 么,或者说又喝醉了,称兄道弟的,他都是用轻松的口吻说着那些琐事,使人无法想象他是快乐还是悲伤。

过了一阵,他又扔掉深圳的工作,折返西安。

可以说,这些年,他一直是固守在西安,像是没去过广东——他和离开这座城市前的状态差不多一样,在西大附近租了一间房子住着,做着杂志编辑,工余写作。有时和我打电话,我觉得他的口吻和在广东深圳时差不多(他不会改变)。这使你徒生一些杂念,有了不知此君身处何方,飘零落寞的感想。

在以往的一些作品中,他笔下的题材和人物,几乎与他的游荡生涯 一样的不固定,我们能够看到他的一些城市风情故事和农村风景画,包括刚工作的大学生、 一意孤行的小职员、夜晚不睡觉的流浪音乐家、偷情的有夫之妇、教授和热情自私的诗人的同时,也关心一部分基层官员 和他们下属的风情、小店老板娘的欲念和谋略、庄户人家的情谊以及勾心斗角的生活。

周介人先生说:赵命可这个人,写起男女关系来极为传神,他是个很有经历的人。

是这样吗?有时候,我也暗自这样问着。数年南方之行,至今没有在他的创作中直接作为背景展开,也就是说,他的行箧之内仍保留着离别西安时的相册和纪念品;当然,他会从南方带回来一些新计划书和笔记本,每当整理这些记忆之页, 一缕缕透过夏夜屋瓦的仿红线女的歌、 呜呜的电扇声以及滚成团的南方话就如波浪一样轻轻拍打着他,使他产生特殊的感念。走过这个循环,他难以生发类如《靓汤谱》那样完全陌生的操作概念。他习惯北方,他将延续已往的创作惯性,停留在西北的城乡寻觅他的故事。

对于他常在小说里出现的自说自话的“我”, 一个有些厌世、孤单,也不得不随俗的人物,他的笔力比过去更有耐心,更有计划,有时,不免也让读者恍惚和模糊……常常,当我合起他的小说,这位幻想着四处游荡(或者四处谋生?)的朋友便出现在我的眼前,这些年来, 他勤奋地写作,因生活的多变对人对事有了更多的理解,但与此同时, 也可能将分散持久的一种关注力量, 一种动静之交的控制和把握,这是他需要注意的……

在他的家乡,有辛劳了大半辈子的父母,有一个弟弟,还有苹果园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他记得小时候,每年秋天,苹果成熟的季节,家里人会找人来帮忙收苹果,而他自己是很少回去的。我问他,到了秋天苹果园会是什么样子?他摇摇头……好像没有了精神,后来,他有了一个主意,他说好吧,你来西安了,我们(带着你,还有王五、李四)一起回去看看?去玩玩?他有些兴奋地想着,表示要和大家到一个像是无关的、遥远的苹果园去玩,看一看那里的人和苹果……他说了好几遍,然后又冷落下来。

此时此刻,他坐到小屋的席梦思床垫边,或许在写些什么,苹果已经熟了,天已变凉,有许多事情等着他和人们去做。

但愿他一切顺利。

(金宇澄,小说家,长篇小说《繁花》获第九届茅盾文学奖。)

编辑 郑艳艳 审校 张蕾 二审 刁瑜文 三审 张樯

(作者:金宇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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