弋铧:城市没有归隐生活,但我书写着传奇|深港书评·在深圳写作
晶报·深港书评
2023-03-22 15:13

编者:写作带来快乐,对于深圳作家弋铧来说,是欲吐之而后快的澎湃激情。她认为写作带来了自由,是思想的自由,创作的自由。深圳这座城市,带给她的就是这两者兼而有之的热情,那种鲜明亮丽的生活背后,有时候也是疲惫倦怠一地鸡毛的惶惑彷徨,有成功者的喜悦和兴奋,也有失败者的伤心和落寞。却往往激励着写作的欲望,并用笔描摹这摩登城市里的百感交集。

城市没有归隐生活 但我书写着传奇

■弋铧

1

我有一次和朋友小聚,她和我谈论他们公司的故事:因为是外企,所有人都取了英文名,包括食堂的阿姨,甚至打扫卫生的大妈,弄得他们公司好几位女性都取名叫“玛丽”——因为这名字简洁,发出音来也不那么拗口。那之后正好关于回乡的网络段子满天飞,其中有一个段子就是说的大城市写字楼里的“玛丽”们回老家了,村口的人都巴巴地叫着她“翠花”的本名。反差萌萌的,特别搞笑,也特别喜庆。

我知道CBD有些大楼里的清洁阿叔阿姨确实有叫英文名的,有一次还听说有位阿姨甚至是个土著,收着一栋楼的房租,却为了消磨时光来应聘清洁工——她的意思可不是消磨时光,她说她就想做点实事。“能体现出自己的生存价值感来吗?”阿姨点点头,确认这个答案是符合她的真实想法。

深圳确实有很多这样的奇闻。我听到这个故事,那种写作的热情就被调动起来,我觉得要书写这些人的故事——不同的出身,不同的职业,不同的经历,以及不同的背景。他们怀揣着各自不同的理想主义,来到这座年轻的城市,打拼、奋斗、积极进取。

这篇名为《三个阿丽莎》的中篇小说发在2019年第4期的《福建文学》上。

我的许多小说,都是如此这般,因为有个起因,才结出了作品的果。

深圳完全是异乡。但来到这里生活和工作的人,都或多或少表达了对这座城市的热爱和喜欢。因为这座移民城市的包容性,还有年轻性,以及无所不在的张力和生命力。它的气候,它的态度,如果拿颜色来比喻,我以为它应该是明黄的,而且应该是渐进的变色,是种朝气和活泼,也是种向往和梦想。有时候,我又觉得它应该是容器,宽广的肚里容得下任何个体。那些散发着无穷生命力的鲜明个体,形形色色有趣的各式灵魂,那些极具神话色彩的创业者的传说,还有琐碎生活里来自五湖四海的里短家长。

▲弋铧:现居深圳,中国作协会员,已发表作品一百多万字,获鲁彦周文学奖,广东省“大沥杯”小说奖,“飞天”十年文学奖,“《广州文艺》都市小说双年”奖,深圳青年文学奖等,出版有长篇小说和中短篇小说集,作品散见于《当代》《中国作家》《花城》《天涯》《上海文学》等刊物,部分作品被《新华文摘》《小说选刊》《小说月报》《北京文学·中篇小说选刊》《长江文艺·好小说》等杂志选载。

2

今年春节间,多年的老友从东北过来。那时候正值冬季,她凝望着深圳街道上满目葱郁的绿植,开着各种颜色的花卉,阳光明朗地洒在笔直的大道上,远处渐渐因为热气的蒸腾而有些云山雾障般袅袅娜娜。她大发感叹,多好的气候啊!这座城市,总是那么春光明媚。

比起当时已经大雪皑皑覆盖着黑土地的她老家,我这才意识到,我在这座没有冬天的城市,已经待了足足十八年。

某种意义上的写作,是因为对生活的热爱和强烈的表达欲。那么多新鲜的事情,那么些传奇的旧闻故事,总让我执迷于深层次的内容和底蕴,用文学的角度来理解这座城市和生活在这座城市的人的传奇。

深圳的年轻,可能也让人感觉到她是速度效率之城,很多年前就有这个词:深圳速度,意味着这座城市的快捷和有点急吼吼的状态。可是,实际上,如果慢下来,细细地品味这座新兴城市,这座只用四十余年时间建成的摩登大都市,那些人行道上独木成林的榕树里,大大小小各具特色的公园中,不停变换设计风格的公交站台,行色匆匆的人群那一张张生动的脸颊,使得你有一股欲望,总想一探究竟这座城市的隐秘。

很多城中村拆迁了,许多工业园也搬走了,留下大片斑驳的土地,高楼从此拔地而起,比肩接踵,一扇扇的窗户后,掩藏着每一个家庭的努力打拼。可是,又有多少人,在这高企的房价下,却不敢奢望自己终有一日,在这个城市能有属于自己的一点空间。

我的中篇小说《所期之遇》书写的就是这样一对青年男女。

男孩子初中辍学后就来到深圳,跟着亲戚的装修队从小工做起,慢慢成为装修行家。从简单的普通租房装修,做到家庭整装,最后都能接到房产公司样品房的大单装潢,但是,作为一个手艺人,即便他有成熟的装修经验和经历,他却连自己想要一处这样的房子的梦想都不敢有。后来,遭遇家庭变故,他离开深圳,返回老家。在浩瀚星辰下躺在田野里的他,竟然还有一扇与那座千里之外的城市相通的窗。他透过那扇窗,几乎每天观察着那座城市里生活着的人们的现状,隐隐在内心中,他觉得自己和那座城市还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他仍是城市中的一分子。终在十年后,他再一次踏上深圳的水泥路,用自己的勤劳和聪明,为上班族和他年岁相仿的同龄人,开设了家包子铺。

女孩子也是从乡村来深圳找寻理想的。她考入大学,不想再回到那个落后的,一直有点重男轻女的老家,她只想留在城市里,过她余生想过的日子。她是个小白领,每天打扮精致地上下班,泡咖啡店,逛大商场,把自己租的房间也弄得繁花似锦,在深圳磨砺这么些年,她终于意识到没有能力买下自己的居所,她只想找个老实人,理解她,共情于她,好好地在这座城市生存下去。

他们就这样不期而遇了。恋爱是循序渐进的,有试探,也有冷漠,有比较,却也有脉脉温情。

陌生的城市,陌生的人,抱团取暖的生活,也未见得不是美好的日子。深圳这样的年轻人太多了。那些刚下高铁或者普通火车的毕业生,看着中心区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一家家耳熟能详的超级大公司如雷贯耳的名字,总会心存向往,总会想象终有一天,自己也能顺利地在这座城市立足、生根、茁壮成长。

有时候我想,来到深圳的年轻人,磨合之后,可能和这座城市的感情就像爱情,痛苦、焦灼、不安,却依然有一份执迷不悟的不舍。

3

文学的好处就是当写作者在观察生活的表象时,却能看清楚潜流下的本质。文学是思考后的表达,我总认为,文学不是去解决问题的,而是带给大众思考的。有时候也是作者本身的倾述,甚至呐喊,发泄的是理性思索后的情绪,甚至是一种潜意识里秉持的态度。

在深圳待了十八年,作为写作者也写了十九年。这座城市的丰富性和多样性,可能对于作者来说,真是个宝藏。形形色色的人,各有千奇百怪的人生。你所料想不到的事,可能下一秒就会出现。

深圳作为改革开放最前沿的城市,自有它的神话力量。这里有太多的冒险家,也生成了大批的创业者,机会无处不在,梦想也一刻不停。

我认识的一位邻居,因为两孩的缘故,一直辞职在家,是名副其实的家庭妇女。某一天,她意外发现先生的出格短信——多么俗套的情节,却总在我们的日常生活里屡见不鲜。她心知不妙,苦闷许久,正好赶上疫情暴发初期,是封闭在家的那段时间。四个人天天大眼瞪小眼地守在一处,作为主妇的她,最在意的还是家里的储备物资,能不能捱过那段迷茫的日子。为排解烦忧,也为资源的优先获取,她自告奋勇加入了小区的志愿者队伍,家家户户从各种渠道买回的物资,她一一挨家挨户地送上门。这以后,她的情绪得到舒解,也找到自我的存在价值。疫情缓解,小区解封,她马上加盟一家社区团购,成为团长,每天忙得不亦乐乎。我看到她的时候,她容光焕发,精神抖擞,身材挺拔了,眉眼也精致了,往日那种有点怯气的模样荡然无存。现在,她又开始做视频,终日为选题殚精竭虑,都颇有些女强人的架势了。

我很为她高兴。因为在社会上找到自己的位置,她自洽而内求,和外部的世界和解,也修复了自己岌岌可危的婚姻。我没有问过她对先生的事情如何处理,但是像她这样自信的女性,应该有能力从容解决一切事情。

我因此而写了《五月茶》这部中篇小说,发在2022年的《北京文学》上。女邻居的经历启发了我,也让我有强烈写出这种困境中女性的欲望。人,不是被外界打败的,打败自己的,只有自己。

作为女性写作者,我开始也挺排斥被归于女作者这类的标签,毕竟太片面化,也太性别化了。但现在,我不在意这些了。我很喜欢写女性类的故事,深深地喜欢并且关注着女性的成长和发展。

说回在深圳写作这个话题吧。这座城市,确实没有那种田园归隐式的生活,当窗松桂,满地薇蕨,沉淀得心静如水,可能是激发创作的一种,但热气腾腾,活色生香,欢闹成车水马龙,也是成为创作源泉的另一种。好在,我们都有堆案书几,在热闹的城市里,总能寻一处地,发发呆,出出神,拿本书,满心喜悦地读取,也终究能因为创作的自觉,会留下一幅幅的篇章来,去书写这座城市的种种传奇。

弋铧作品

《琥珀》

《铺喜床的女人》

《千言万语》

《云彩下的天空》

编辑 刘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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