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江南岸。沿江边缓缓行走,总有岁月的烟岚倏忽掠过。
一栋白色尖顶拱门的西式教堂矗立于眼前,名一德堂。原址建于1891年重庆开埠后,后被毁,近年重建。当年,伴随开埠,海关成立,老街一带诸国领馆、兵营、银行林立,也包括一德堂。如今,这里已成有情人大婚的理想浪漫地。
门前一块暗黄铜牌,上用中英文双语镌刻了几行俊逸的手写字:亲爱的,给我一个答复吧,辉映我曾经苍白的青春,我将回报给你最倾心的微笑和任何风浪都无法剥落的温柔。抗战胜利后,我们将在黄土地上筑一座小小的城堡,守着炉火听杜鹃绽放的声音。
没想到,这些文字竟出自一封七十多年前的情书。在讲解员的娓娓讲述中,一段跨越时空的恋情跃然而至。
1944年,一位年轻翻译官随军开赴缅甸前线。秋夜,战事激烈,火光冲天、血肉横飞。生死难卜的他伏在战壕中,给远方的她写下心曲。他不知自己还能否活着回去,他只想趁还活着向心上人说出他的爱与留恋。天可怜见,次年8月,他活着凯旋。爱,终在山城修成正果。
70年后的铂金婚纪念日,这对白发佳偶执手相看仍情意绵延。生老病痛、风雨沧桑,无法摧折爱和誓言:他仍能用英文朗诵情书,患脑梗的她也能译出中文。又过了数年,他驾鹤西去。她常常忆起他,忆当年她着淡色旗袍手捧玫瑰在火车站翘首迎他;忆当年芳草如茵,她一袭白色婚纱浅笑吟吟偎着他;忆当年,他“隔离改造”或病魔缠身,她不离不弃伴他左右。如今他走了,他的情书陪她往后余生:“……筑一座小小的城堡,守着炉火听杜鹃绽放的声音……”
伫立一德堂,凝视那块铜牌,不知为何想起那首《白头吟》。诗中充溢文君对相如另有所爱的苦楚诘责。世事缥缈,纵然起头一段奇恋佳话,难免也跳出破音。好在文君的抗争温和又决绝,“相如乃止”。总对这诗有一种复杂的情感解读。而今,脑中跳出的是《白头吟》中最著名一句: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是的,从红颜到白发,从花开到花谢,一生沧桑,此情不渝。正如《平如美棠》中的男女主人公,初识时年华正好,80岁时美棠去世。平如常去他俩过往之处坐坐。从未学画的他拿起笔,从美棠的童年画起,一画就画了十几本画册。平如说,画她时,心中所爱便可以存在。
原来,对一个人的怀念比海深。
那么,情书里的他走后,她对他的挚念,想也如此?如此漫长而刻骨的爱,世间几许。惟稀缺,尤珍贵。凝望铜字,无法不肃然。
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此时此地,的确找不出比之更合适的诗句了。有白鸽精灵样掠过屋顶,翅膀扑扇“呼啦啦啦”。那是杜鹃错时空绽放的声音。
(原题《听,杜鹃在绽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