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派发展，要靠思想路线，中国传统思想，有走仕途和走江湖两条路线，如果走仕途为“右”，那么走江湖即“左”，所谓“左派心学”，也就是走江湖即在野的心学。

心学，从创始人陆九渊、王阳明二人开始，就有着异端气质。

在陆九渊之前，有谁问过“尧舜读什么书来”这样的问题？

陆九渊这一问，就问到尧舜头上，可见他不仅超越孔孟，而且超越周孔，直奔尧舜而去。王阳明异端起来，更是瞻前顾后无此这般人。他曾以理学的方式去“格物致知”，居然“格”出了一身病，什么叫“格格不入”？这就是。

心学的异端气质，在晚明泰州学派里，更为明显，有人称它为“左派心学”，不知其划分的标准如何，也许思想路线来分吧。学派发展，要靠思想路线，中国传统思想，有走仕途和走江湖两条路线，如果走仕途为“右”，那么走江湖即“左”，所谓“左派心学”，也就是走江湖即在野的心学。但对思想者来说，这两条路线，并非必择其一，可以并行和互补。

历史上有一个很有趣的现象：凡倡儒学者，基本都抱着一腔干世主的热血，而王艮则走向墨学，创立了泰州学派，与欧洲文艺复兴启蒙同时并世，是中国近世真正具有启蒙意义的思想流派。

王艮出身“灶丁”、烧盐苦力，他却以惊人的思想力，去投师王阳明，追求真理。

儒学走仕途，儒生皆为士子；墨学走江湖，墨者多是侠客。恩师去世后，王艮以侠者回到泰州讲学，培养了大批具有墨者异端气质的后学，如李贽与何心隐、汤显祖与徐光启。他们师徒砥砺，弘扬心学，突破理学对人欲的束缚。

王阳明龙场悟道，在“百死千难”中，孤苦独处时，悟得“吾性自足，不假外求”，逆转了宋儒理学，得“一点良知”如晨曦闪烁于天际，从理性上，硬碰硬撞开了理学之门，开出“致良知”一路，这是一条学院式道路；王艮虽然不具有老师那般的理性力量，也不能以思想的逻辑实现超越，但他借助了灵性思维，创造了奇迹。

中国文化讲入世、出世的多，儒道互补，三教合一，亦不过尔尔。偏偏心学出了个泰州学派，各个如墨者，都是救世的义士，哪里人民有难，他们就往哪里去，在一个无义战的世界里，欲以一己之力，令天下“非攻”，去战争化，在一个不平等的礼教社会里，欲以“兼爱”，追求人类大同。

王艮，天然就是个墨者，墨子与王艮，两人有太多相似，出身相似，学儒相似，开创学派也相似，可以说，泰州学派的启蒙是一场墨学的复兴。

泰州学派复兴墨学有四种方式：力行，如王艮、何心隐等，只管去做，追随者由底层而中间以及上层；思想，如李贽作《墨子批选》，在名教的风气中，独树墨学一帜；文艺，如汤显祖作《还魂记》，以至情而“明鬼”；科学，如徐光启与利玛窦合译《几何原本》，以墨学逻辑为底气，建构科学的认知范式。

据《明儒王心斋先生师承弟子表》记录：王艮至其五传弟子共计487人，其中以进士为官者18人，以贡士为官者23人，入《明史》者20余人，入《明儒学案》者30余人，分布在江西35人，安徽23人，福建9人，浙江10人，湖南7人，湖北11人，山东7人，四川3人，河北、河南、陕西、广东各1人，江苏本土百余人，可见其学传播，主要是在长江三角洲和赣鄱流域等商品经济发达的地区。

（作者系历史学者）

（原标题《泰州学派复兴墨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