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显祖在天南地北，为民间话语的表达，搭建了一座又一座的戏台。

据说，汤显祖在广东肇庆，偶遇了利玛窦。在澳门还看到了“贾胡”，即外国商人，他们“不住田园不树桑，珴珂衣锦下云樯”，原来他们从事航海贸易。他还看到贾胡，“金钗击鼓醉豪呼”，一边拿着金钗，一边击鼓，一边醉酒狂呼，这情景，想必是把欧洲文艺复兴时期的消费狂欢以及大航海时代全球化贸易的极乐气息，都带到了澳门。

而且他还听闻：“占城十日过交栏，十二帆飞看溜还”。从占城（今越南中部），乘十二帆夷船出发，十天，便可达交栏山（今印度尼西亚格兰岛）。

这种远洋式贸易，显然与中国运河式如《清明上河图》那样的消费主义文化不同，这也是岭南与江南，因江与海之风土不同，而有粤、澳与苏、杭城市的区别。

汤显祖从江南到岭南，由江南西道的临川出发，约个把月，便到了广州，来此地一看：“临江喧万井，立地涌千艘。气脉雄如此，由来是广州。”只一个“雄”字，便道出了岭南的“气脉”，与江南确有不同。

这与他遭贬时，曾对岭南的想象不一样，人在江南想象岭南，多半会顺着惯性，以为自己从礼仪之邦进入生番空间，从锦绣江山到了瘴疠地盘。可事实上，岭南之美好，远超他想象，甚至超出了他梦想，香山岙中，筑室连城，雄踞海畔，若一国然，从江南到岭南，他发现了新的天堂，这一回不是苏、杭，而是粤、澳，他从粤、澳看到了近代性的新气象，那是大航海带来的重商主义的光芒。

他要在“传奇”里，使江南与岭南“气脉”相通，将此地的财气化为文气。

此去广东徐闻县，本因一篇《论辅臣科臣疏》得罪了朝廷，受贬而往，人不堪其忧，他却自得其乐，从九月走到十月，走到广州，走得“秋水共长天一色”。

汤显祖“走广”，不但是一次心学超越之旅，更是一次西洋发现之旅。《牡丹亭》剧中，汤显祖化作柳梦梅从岭南回归江南，他在澳门，见识过城市、港口、帆船和洋人，还有教堂和传教士。

作为陆王心学的第四代传人，汤显祖没有去开创学派，也不太去讲学，而是进行思想家的传奇式写作，难怪有人把他的传奇当作大文章来读，那是因为戏剧化的传奇叙事，只是他借用的适于他表现自由之思想的一种形式，后来者还有陈寅恪以诗证史的《柳如是别传》，别有史学怀抱。

《临川四梦》，一个多么宏伟的传奇式的思想体系，一片多么辽阔的精神领域，一朵多么丰富的灵性之花！不但有血有肉，是个情色缤纷的人欲天下，而且有情有义，是个侠鬼仙佛的性情世界。

有人拿他与莎翁比，其实，他的《还魂记》，更像歌德的诗剧《浮士德》，行走在天理人欲之间。

他在天南地北，为民间话语的表达，搭建了一座又一座的戏台，于古往今来时，绵延了一代又一代观众和读者。

（作者系历史学者）

（原标题《汤显祖从江南到岭南》）

见习编辑 刘悦凌 审读 吴剑林 审核 桂桐 周梦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