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九点整。月黑风高,乱云飞渡,渔船在海上颠簸,有夜鸟在暗处鸣叫,海螺居却是一片静寂。顾濛和阿桑静静地望着眼前的电脑,电脑屏保是独角兽在山林中奔跑的动画。
阿桑轻点鼠标,动画消失,屏幕上是平常的界面。
阿桑双击点开IE浏览器,他在地址栏输入一个混杂着数字和字母的奇怪网址,便顺利打开了一个Tor网站。这是一个网址时常变动的隐匿服务网站,阿桑以这样的匿名地址上网,便不会留下自己的IP踪迹。他很快便搜到云芯内网的网址。顾濛输入云芯内网密码。阿桑进入云芯系统。
顾濛悄悄退后,静静地坐在沙发上。今晚行动的主角是阿桑,顾濛此刻顶多只算是个配角,她给自己的定位是“服务员”。她恐自己在场对阿桑带来干扰,阿桑却说他不会受影响,他倒是希望顾濛在场,因为在某些关节他可及时询问。
阿桑植入一个“wedshell”木马程序,又将“中国菜刀”与服务器相连接,便一连突破好几个访问权限,并以“管理员”身份锁定和控制了服务器。他以黑客软件扫描服务器,五分钟后便发现了一个未打补丁的漏洞。他轻轻舒了口气,轻轻转动一下座椅,顾濛便及时地送上一杯热咖啡。阿桑又以“unicorn”为关键词快速读取网站数据,五分钟后他便发现了一个“后门”。
“后门”是一种绕过安全性控制而获取系统访问权的程序。阿桑发现的是一个隐蔽性很高的“后门”,系统“防火墙”很难对其进行有效的警告和拦截。这是一种典型的“线程插入后门”,这种“后门”的查杀难度极大,它不仅绕过系统已有的安全设置,而且还能挫败系统中的各种增强的安全设置。阿桑将火力集中在这个“后门”上。五分钟后他便发现了留在“后门”的痕迹,唯一的痕迹。
Tif 格式下载。一张图片下载的痕迹。
米勒的《拾穗者》。
唯一的痕迹。
阿桑的座椅180度转向,然后他就直视着顾濛。顾濛眯起眼睛打量着他,不知他要说什么。
顾濛走上前去,怔怔地望着电脑屏幕。屏幕上不再有那些令人眼花缭乱的数字,不再有那些令人心跳的提示符,此刻的屏幕上只有一幅油画。
“说吧,别跟我卖关子欸。”顾濛以平静的语气掩饰着内心的紧张。
“是人家在跟我卖关子!”阿桑得意地笑笑,又拿过那张A4打印纸。
“那次黑客事件是两年前的9月?”
“9月9日。”
“这就对了……就在那前三天,有人从‘后门’下载了一张图片。”
顾濛又望着电脑屏幕上的油画。
“可……这只是一张图片……”
“这是服务器上唯一的下载痕迹。……听说有一种‘隐写术’,可将文件代码隐藏在另一个文件里,比如说一个数码图片文件……”
顾濛恍然大悟,于是边想边说:“这可以做到……先把服务器上的文件加密,再将机密文件隐藏在数码图片代码中,然后下载图片……”
“即便被发现,他可以说,我只是下载了一张图片。”
“那么……”这一刻顾濛内心的紧张难以掩饰了,她的声音也有些颤抖,“那么……他……他是谁?”
阿桑拿起那张A4打印纸,那上面有他速记的一些关键词,也有云芯管理层的公司内网用户名,他在用户名列表的第一个名字上画了一个圈。
——董事长何适!
顾濛当然是期盼这次黑客行动有所斩获,阿桑确也是不负所望,而当真正的结果(顾濛所要的真相)呈现在眼前时,顾濛还是感到了异常的震惊。
她木然地望着屏幕上的《拾穗者》:秋日的橘黄色田野,三个穿着粗布衣裙的农妇,她们弯着腰在别人收割完的田地里捡麦穗,远处是小山似的麦垛、粮仓和马车……
顾濛在英国留学时曾有个法国男友,他们曾一起参观巴黎的奥塞美术馆,她在那里见过《拾穗者》的原作。彼时她那位前男友正在攻读尼斯大学的DBA(工商管理博士),他们在米勒的这幅名作前驻足,男友便向她讲解说,拾穗者在当时的法国农村很常见,那些地主也允许穷人捡拾地里的麦穗,因为拾穗是穷人的权利,因为很久以前摩西在制定律法时,考虑到有些人会挨饿,便规定收割后掉在地上的麦穗要让穷人去捡拾。这是上帝赐予他们的权利。
阿桑困惑地望着顾濛,他不知顾濛为何要对着这幅画出神,因为眼下是大战告捷,他们应该讨论技术问题才是。何适是仿生机器人材料专家,云芯内网中也有大量的AI图形设计资料,这张图片本身不足为奇,令人惊奇之处在于,这是“唯一的痕迹”。
大战告捷。顾濛这一刻的神游,其实是对自己的奖赏。她的预感得到了验证。她在享受这一刻的宁静,安静而又庄重,一如面前油画上的色调。
“难道这幅画还有什么暗示?这画面本身?”阿桑不识趣地问话,顾濛微微摇头作答。阿桑忽又大声说:“‘拾穗者’,何适,都有这个shi音!……不过我不认为这有什么意义。”
“喔,这该没什么意义,你想多了,过度阐释欸……不过也难说,难说他选这幅画时就没这样的考虑……也许他小时候捡过别人地里的麦穗,也许这画上的三位农妇使他想到了自己的祖母、母亲和姐姐,听说他小时候很苦,经常挨饿……”
“我长这么大,都还没见过真正的麦穗……”阿桑有些尴尬地挠挠头,便也认真地看那画面。
“你是该看看,也许可以说,这也不是与你无关……”
阿桑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与我也不无关系……这幅画使我想起了一个人,当时……那人在法国尼斯大学读DBA,作为世界著名商学院的高才生,那人给了我经济学的启蒙,起因就是这幅画!”
“那人……这个说法有些别扭啊!我猜该是男生吧……”
“这是题外话,我可以拒绝回答。”顾濛莞尔一笑,“Ta跟我说,在《圣经》故事中,路得在丈夫去世后,认为不能丢下自己的婆婆,于是她们一起回到伯利恒。当时的伯利恒正是秋天的收获季节,因为没有钱,路得便以拾穗为生养活婆婆。……一点麦穗,在富人手中也许只是多了一个面包,但对穷人来说也许就是一条命。从经济学角度来说,摩西以神谕的方式制定的这条律法,对整个民族来说就是资源最优化。如果没有这条律法,路得可能就无法活命……”
“也不知是男他还是女她……好吧,不问了。你说这幅画也与我有关……”
“自己活,也要让别人活。人世间是该有这样的律法,可是你遇到的那些人,他们要自己活得好,但不希望别人也活得好,他们的幸福一定需要别人的倒霉来陪衬。他们有麦垛和谷仓,却宁愿让那些麦穗、那些他们弃之不要的麦穗烂在地里……”
阿桑痛苦地垂下头。顾濛按下工作台上的对讲按钮。
“有了!艾总赶紧过来吧!”
顾濛将实验室的门打开。她以异样的眼神等待着艾总的出现,等待着他的反应。
艾轲出现在门口。顾濛负手而立,眼神中有一种自信和坦然。
“真相只有一个。”她微微扬起下巴,示意阿桑作解释。
艾轲望着电脑屏幕上的图片。
阿桑递上那张A4打印纸。
纸上有那个被圈起的名字:何适。
编辑 陈冬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