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解俄乌冲突的历史根源

近日，乌克兰与俄罗斯武装冲突不断扩大，东欧再度成为世界各国关注的焦点。水滴石穿非一日之功，两国矛盾形成的原因，无疑要从这一地区的历史文化中以找寻。西方全球史学者威廉·麦克尼尔的著作《东欧：草原边疆1500-1800》（以下简称《东欧》）可以对我们理解俄乌冲突的历史根源，提供了一定的帮助。

《东欧：草原边疆1500—1800》 [美]威廉·麦克尼尔著八月译上海人民出版社·光启书局 2021年8月版

麦克尼尔对于中国读者来说，应该不会太陌生，从《西方的兴起》《瘟疫与人》，到后来他和其子约翰·麦克尼尔合作撰就的全球史新作《人类之网：鸟瞰世界历史》。这些作品都反映出他独特的学术旨趣，那就是尽量摆脱孤立的案例去叙述一个个文明单元的成长演化（对其师汤因比相关理论的一种修正），而是注重文明之间的互动与交流。

《东欧》这部著作虽然出版于上世纪60年代，但是从麦克尼尔这部早年撰就的作品中，我们依然可以感受到他观察历史的独特眼光，以及浓烈的现实关怀。

具体来说，自第二次世界大战以来，西方史学家重启了战前就已萌芽的对“西方中心论”的反思，逐渐开始强调从西欧之外的区域出发来理解历史，或者将西欧的发展作为其中普通的一环，而非全部。“全球史”水涨船高。以麦克尼尔的《东欧》为例，在这部书中，作者选取了16到19世纪300年间的东欧历史。这段时期上讫拜占庭帝国灭亡，奥斯曼帝国继之而起，并将自己的势力推向整个地中海世界，下至拿破仑帝国的崛起前夕。在这段时期，从多瑙河流域到黑海沿岸的东欧草原（Daube and Pontic Europe），成为了奥斯曼土耳其、哈布斯堡家族和沙皇俄国等欧亚强权角逐的修罗场。

对于奥斯曼帝国而言，东欧是自己进窥中欧腹地的前沿阵地，而对于维也纳的哈布斯堡朝廷来说，则变成了自己抵御土耳其人进攻的最后屏障。至于俄国人，将东欧视为自己接近西欧文明并参与欧陆秩序规划的重要通道。

换句话说，东欧实际上成为了各大帝国觊觎却谁都难以将其彻底征服的战略缓冲区。东欧对于当时的欧亚帝国来说并非他们的政治或经济中心，但对于作者麦克尼尔而言，可能正是这样的“边缘地带”，却在影响东欧这片区域历史走向的同时，也潜移默化地重塑了各大帝国的内部社会结构。

因此，作者的书名虽给人一种仅限于叙述东欧一隅变化的感觉，可实际上则远远超出了东欧平原本身，从某种意义上讲，这正是“西方兴起”前夜的一部“全球史”。

在这部“全球史”中，麦克尼尔通过分析帝国之间的联合或冲突，发现争霸战争虽然延缓了东欧融入农耕文明的速度，但也使得帝国的高层开始注重集权，例如建立完善的税收系统和常备军，限制乃至于取消世袭贵族的特权，从对手身上汲取改革的经验教训等。比较典型的例子便是彼得大帝统治时期迈入强国之林的沙皇俄国。因此，16至19世纪的东欧历史，也成为了映照帝国兴亡的一面镜子。

但是，也要看到，帝国的军事冲突在强化专制机器的同时，暂时掩盖了东欧内部的民族和文化冲突。例如属同一个民族，生活在第聂伯河两岸的乌克兰人，便在波兰和沙皇俄国（包括其前身莫斯科公国）的冲突之中各自站队，混战不断。偏安于黑海北岸的克里米亚汗国时而迫于俄国人的压力，不断靠近奥斯曼土耳其，时而又担心自己的政权被伊斯坦布尔派来的官员控制，最终影响到自己的积极中立定位。

这样一种历史形成的矛盾冲突，无论是在前几年牵动欧美国家神经的克里米亚危机，还是今日俄乌两国的兵戎相见中，都能看到其踪影。除了命途多舛的乌克兰外，同处东欧地区的波兰虽然曾为了对付沙皇俄国的西扩而暂时与立陶宛联合，强盛一时，但随着地方贵族势力不受抑制的膨胀，最终，波兰没能像他的敌人那样建立起强有力的中央集权，而是在周围强邻的干预下国土四分五裂，力量分散，最终被沙皇俄国伙同奥地利与普鲁士将其瓜分殆尽，东欧也逐渐成为“封闭的边疆”。直到拿破仑远征俄国，才让本已丧失政治独立的波兰，迎来了转瞬即逝的复国希望。

如今，东欧的草原边疆已经被市镇和农田所取代，但是帝国强权角逐的阴影仍然投射于这片土地之上。在麦克尼尔写作此书之时，东欧在告别了希特勒的法西斯铁蹄之后，又成为了美苏主导的两极格局下对峙的前沿。东欧地区也因此成为了备受各方瞩目的冷战中心地带。在这样一个意识形态对抗上升的特殊时期，麦克尼尔通过撰写《东欧》这部著作来呼吁学界关注这一西欧人眼中边疆地带的历史和文化，进而去冲击“西方中心论”的传统逻辑范式，具有超越时代的非凡价值。学术创新和现实关怀在这里达成了契合，也成就了《东欧》这部书的经典魅力。

延伸阅读

《威尼斯：欧洲的枢纽1081—1797》

[美]威廉·麦克尼尔著

许可欣译

上海人民出版社·光启书局

2021年4月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