节庆民俗是乡土生活的文化内核
李向明
2022-02-12 10:49

《节庆里的故乡》 黄孝纪 著 广西人民出版社 2022年1月版

黄孝纪用近十年时间,以出生地湘南山区八公分村为真实样本,专注书写乡村传统农耕从繁荣到衰退的社会变迁,记录工业文明与农耕文明交锋下的乡村演变史,全方位呈现一个中国南方村庄的时代影像。已出版“八公分”系列乡土散文集八部,在文学界产生较大影响,每一本都有不俗的表现,颇受读者青睐,频频登上各种年度榜单。其中《晴耕雨读 江南旧物》获孙犁散文奖,《瓦檐下的旧器物》获第十五届文津图书奖推荐图书,《一个村庄的食单》获第九届冰心散文奖,后二者均列入全国农家书屋重点出版物推荐目录。单凭散文创作获得如此成功的作家,近些年来并不多见。

这本《节庆里的故乡》,仍以八公分村为中国南方汉民族乡村的典型样本,以1970至1990年代为历史坐标,以作者的亲历为观察视角,围绕着乡村婚丧嫁娶、礼俗、饮食、生育、娱乐、技艺、伦理、信仰等,真实再现一个传统农耕村庄的节庆及民俗,保留了一段或将淡去的乡土记忆。

农耕时代的乡村生活看似节奏缓慢,甚至有些散漫,却暗含鲜明的节奏和严格的程式,一年四季,每一个月份,每一个日子,如日月星辰一样,无不有其内在逻辑。这个逻辑就是节庆民俗。节庆民俗是乡土生活的外在仪式和内在的文化逻辑,它让务实的乡村生活充满了浪漫主义色彩,化平庸或者焦虑为欢愉和轻松。节庆民俗是乡土日常生活艺术化的符号,或者说生活本身就是一种艺术。节庆民俗让人们不仅仅生活在现实中,同时也生活于艺术境界之中。本书就是这样一部表现乡土节庆民俗生活的文本,按照春夏秋冬四季分为四辑,共收录40篇散文,以时令为序,系统展现了湘南八公分村在一个传统农耕年份重要的节庆民俗生活。节庆民俗是乡土生活的文化内核,但随着工业化时代的来临,这些乡土文化正受到严重的冲击,许多正在逐渐消亡。黄孝纪通过这些作品,还原了一份真实而鲜活的样本。

如果换一种读法,以人类学的视野来考量,本书也可以看作是一部田野纪录文集,一部原生态的农耕生活志,文学是其外在的表现形式,人类学是其内在的表述内容。透过作者对传统民间习俗所做的深入细致的描述,不难发掘出作品所具备的深厚的文化内涵。与许多田野考察者所不同的是,他们记录的往往是一个与其本人生活无关的他者的场域;恰恰相反,黄孝纪笔下的八公分村,乃是他的出生地,他的故乡,是一个自我的世界,其借以审视的角度也不是他者的介入,而是自我的体验。作家黄孝纪以生活者和观察者的双重身份,系统性地还原了一个典型的湘南山区乡村在传统农耕年份里的节庆民俗生活,这是他的独到之处。

看似平常的乡土生活,其实处处充满着仪式感。逢年过节和婚丧嫁娶不用说,那是隆重大礼。哪怕就是日常生活如走亲戚也不得随随便便。失去这些范式,必将造成乡村人格的各种不适。乡村是一个收藏历史和文化信息的容器,这些信息就像一种文化的酶,生活中各种要素的融合都少不了这种酶。或者说,这种酶无时无刻不在参与乡村生活的正常“代谢”。如《头初一》中的母亲要一直从除夕夜忙到春节的凌晨,“这一夜,她不会上床睡觉,顶多坐在宽板长凳上打打瞌睡,而后精神百倍地洗刷忙碌,预备子夜时分的接春和团年。”待子夜鞭炮响过,“母亲会一一叫醒我们起床。几十年来,母亲一直遵循着古礼,在旧年新年更替的这个特殊时刻,做四道新鲜的下酒菜,一家人在半夜里象征性地吃一餐年更酒,母亲叫团年。”当清晨一家人起床后,大家必须互道吉祥语贺新年,接着是传杯仪式。“当我们洗漱完毕,母亲的茶已泡好,她在灶桌上插了接手板,摆了装满油糍粑、兰花根、花生、纸包糖、饼干之类年货的圆盘,上面用一块宽大的四方红布盖着,我们每个人的酒碗里,放了两颗红枣。在烧纸、焚香、点红蜡烛、放鞭炮敬过天地神灵之后,我们团坐着,面含喜悦。”待父亲主持完传杯仪式后,“我们喝掉碗里的酒液,吃了红枣,开始喝早茶”。这样才算真正迎来了预示着美好前景的新年。乡土的节庆民俗虽不立文字,却散布于乡村的意识空间,有着极为严格的规矩和禁忌。只要哪一个环节出了差错,或是冲犯了什么禁忌,将会影响到这一年的情绪乃至生活质量。

本书在取材上不仅注重通常的民间节日和民俗生活,也关注一些几近消失的民间习俗,如《兜盘子》《祈雷》《祈鸟》《请看饭》《送茶》《认亲》《进朝门》《开宗祠》《帮工》《拜师》等。民俗可以说是一种地地道道的底层俗文化,却往往俗中有雅。如帮工习俗看似庸俗,却不乏人情味,也是一种生活智慧。所谓帮工,也叫人情工,是不付工钱的,只提供当天的饭食。但大家都乐意去做帮工,因为你闲着时帮了别家的工,等你家有事时别人都会对等地还给你。又如送茶习俗,体现出一种乡土社会的民风和人情之美。谁家办大事,比如打砖,村里的亲戚、房族、邻里,就会陆续到主家送茶。茶点或是米粑、包子、或是煨烫皮、炒花生之类自家土产,送去的是一份浓浓的情谊。如果办更大的事,比如建房,村民自会加重茶礼,有的送几升米,有的送一坛红薯酒,有的送几斤肉,有的送几条鱼,有的送几个大冬瓜,有的内亲还会挑来一担谷子,总之是想主家之所想,急主家之所急。这样的茶礼同样会在适当的时候还回来。有道是,大雅乃俗,大俗乃雅。雅俗互见是一条重要的美学原则。黄孝纪的散文于白描式的叙事中,呈现出乡村人真实的生活状况和质朴的精神品质,一种独特的审美意蕴充溢于字里行间。

节庆民俗是乡土生活的调节器和控制器,乡村日子在节庆民俗中轮回和永续,正如本书首篇《头初一》的第一句话和末篇《除夕》的最后一句话都是“鞭炮骤然响起……”,终点成为新的起点,生活周而复始,终不能脱离固有的轨迹。乡村民众遵循着日常生活的时空秩序和文化逻辑,在日常生活中建构自己的人生意义,从中找到幸福或者建构幸福感。这就是文字背后的民俗意义。正如作者在自序中所言:“这些交织着艰辛与甜蜜,交织着苦涩与欢愉,交织着悲痛与希望的节庆习俗,就这样年复一年地轮回,为一代又一代的人们所继承,所推崇,所发展。”

(原标题《节庆民俗是乡土生活的文化内核》)

编辑 编辑-黄小菊(客户端)审读 吴剑林审核 特区报-张雪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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