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该很好,你若尚在场。
如果没有2003年的那个愚人节,
今年哥哥应该六十岁。
六十岁的我们,会两鬓斑白,会子孙满堂,会提笼养鸟,会在公园里唱歌、遛弯、打打太极。
六十岁的哥哥会怎样?是在赶各种片场,还是在注射玻尿酸,没人能想像得出来。
2003年的愚人节,戏谑至死。文华酒店楼下的一声闷响,瞬间堵塞了中环诺干道的交通,也堵塞了几亿人的心。
此后十三年的4月1日,人们相互开着不咸不淡的玩笑,经意不经意之间,总会想起文华酒店的一幕,悲伤也不是,漠然也不是。
时间会冲淡情感,然而怀念总在继续。
就好像我们会在3月里怀念海子,唱着“姐姐,今夜我在德令哈”;
我们会在10月里怀念顾城,唱着“人时已尽,人世很长,我在中间应当休息”;
我们也会在每年的4月1日怀念哥哥,唱着“风继续吹,不忍远离”……
怀念是因为装腔作势地厌弃眼前苟且,还是叶公好龙地惦记着诗和远方?
对待生命的过程,我们需要仪式。
对待时光的态度,却因人而异。
逃避仓皇间的老去——不服输的刘晓庆和她身后披红戴绿的广场舞大妈,选择坚强地与时光为敌。
留住最美好的念想——日本的原节子、山口百惠,中国的阮玲玉、张国荣,或是用归隐,或是用自杀,选择与时光和解。
毛尖描述张国荣的美:“这是一张性别特征明显但性意味含混的脸,有足够的魅力可以讨好任何人。”
他可以易装登台,别人看到的只是惊艳。他可以坦承同性恋的身份,人们会很轻松地接纳——对于美到极致的男人,世界还是会显出它宽容的一面。
哥哥的那张脸,是一个时代的“高潮和伤口”。
我们都会变老,但哥哥不会了。
《英雄本色》里的阿杰,充满理想,不谙沧桑,被小马哥的鲜血喷溅了一脸,也喷醒了人生。
《纵横四海》里的阿占,风华绝代,玉树临风,留下一句“我是通天大盗,明天看报纸吧”,经年绕梁。
《霸王别姬》里的程蝶衣,为情痴,为情死,一笑万古春,一啼万古愁,在想象的异邦与残酷的现实之间,不懂进出。
《春光乍泄》里的何宝荣,孤独、任性、颓唐、感伤,布宜诺斯艾利斯的街头,两个男人的爱情,说不出的寂寞。
四部电影,写着哥哥的人生。
导演吴宇森评价:“他是个很善良的人,我以前在香港落魄的时候,他总是伸出援手资助我;我不仅敬佩他的才华,更敬佩他的为人。”
老板黄百鸣眼中的哥哥:“明星到外地做宣传,助手、化妆、发型师、保镖通通要带,但是张国荣什么人都不带。”
据说一起拍亲热戏的时候,梁朝伟顾虑重重,哥哥知道后开解他:“放心好了,我不会看得上你。”
戏里戏外,骄傲还是谦和、唯美还是绝望到了极点,才会有这些身后传说。
《阿飞正传》里的谶语,今天想起来脊背发凉:“这个世界上有一种没有脚的鸟,它一生都在天上飞啊飞啊,飞累了就在风里面睡觉,这种鸟一辈子只能下地一次,那一次就是它死亡的时候。”
2011年,室内设计师莫华炳终于开口:2003年的4月1日中午,他接到了张国荣的吃饭电话,饭间哥哥很直率地对他说:“要死,最直接是跳楼。”
2015年,张国荣的大姐张绿萍公布死亡真相:“抑郁症是有两种的,一种是Clinical Depression,因为脑部里面化学物品不平衡了,是生理上的;另一种是就是大家明白的有不开心的事什么导致的。Leslie百分之百是第一种。”
人生会有那么难吗?抑郁会有那么苦吗?
一个本已倾国倾城的男人,何以如此决绝地与世界告别——这是我们想了13年也想不出答案的问题。
加缪说过:“自杀是唯一值得严肃思考的哲学问题。”
我们的理解,或是因为不能负担的痛苦,或是因为对完美、自由和爱的偏执。
然而吊诡的是,还什么痛苦,能大于生命的逝去。当生命不在,完美、自由和爱又何处附寄。
凡夫俗子的哲学,在于好死不如赖活着。哥哥选择将生命停驻在46岁,接受凡夫俗子们深情而又矫情的祭奠和朝拜。
严肃思考之后,问题依然无解。愚人节里的玩笑,哥哥开得最大。
跳楼前,哥哥在留下的纸条中说:“Depression(抑郁症),多谢各位朋友,多谢麦列菲菲教授。这一年来很辛苦,不能再忍受,多谢唐先生,多谢家人,多谢肥姐。我一生没做坏事,为何这样?”
跳楼治愈了张国荣的抑郁症,世界却变得越来越孤独——越是喧嚣,越觉得孤独。人们好像都在不停寻找出口,循环往复地逃避。
“我就是我,是颜色不一样的烟火。天空海阔,要做最坚强的泡沫”——岁月流转,如今重听这首歌,感觉人生就是愚人节。
编辑 曹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