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特第一线 | 陪考村中人
读特融媒实验室
2021-06-06 09:20





罗洁纯扫了一眼书桌,眉头突然皱起来。

她拿起摆在桌上正前方的高考倒计时牌,快速翻动数字卡片,直到出现“1”和“6”两个数字,再把它放回原来的位置,“不是27天,距离高考还有16天。”纠正高考倒计时牌,罗洁纯只用了两三秒钟。

这天是5月23日,距离罗洁纯辞职搬进洞背村,开始陪读妈妈的生活快过去一年了。因为村子在山上,没有市场,罗洁纯差不多每隔两天就下山采购一次,每一次都把汽车后尾箱装填得满满的,再回到山上的出租屋里。再过16天,儿子要奔赴高考,罗洁纯也将完成自己陪读的使命。

高考从来不是一场单枪匹马的战斗。今年夏季,深圳将有4.5万余名考生走进高考考场,这个数字背后是数万个家庭的日夜陪伴。像罗洁纯一样,还有不少陪读家长搬进了那个位处深圳大鹏的小山村,他们陪同孩子一起迎接高考,迎接人生航程中一段新的旅途。

洞背村村民自建的居民楼有不少已出租。

隐藏的“人气”

如果不是因为陪读,很少有家长知道洞背村。

洞背村坐落在深圳市大鹏新区的山上,从市区开车过去需要大约一个小时。搭乘汽车一路朝山上走,沿途可以远眺大海。随着海拔不断升高,路上的行人和车辆逐渐减少。最终,车子停在了洞背村村口,一条叫“溪坪路”的南北向马路上。

洞背村小区在溪坪路西侧。根据《深圳村落概览》书上记载,这个村子始建于清嘉庆年间,世居村民是客家民系。

在村口附近,聚集了不少村民自建的居民楼。这些楼房大多五六层高,装修风格各异,没有电梯,当地人习惯把这一带称为新村。

曾婆婆(化名)在新村住了大约20年。5月17日上午,她在家门前散步时说,新村的楼房是从上世纪90年代开始兴建的。在那之前,村民们都住在洞背村北侧的“旧村”,几间传统的瓦房里。

曾婆婆今年70岁,是为数不多一直生活在洞背村的村民,“从小到大都没有离开过”。她的房屋是一栋三层高的自建楼,因为儿女在市区上班,平时只有她和老伴两人居住。曾婆婆说,洞背村人很少,只有100来个村民,很多都不在家。在家的多是50岁以上的老人,年轻人都出去打工了。

“旧村”在洞背村北侧,这里还保留了一些传统瓦房。

走在村里,四周清幽僻静,路上难见几个行人。只有停在马路两侧的私家车,和挂在居民楼外墙上的“招租”广告牌,宣告着这里隐藏的人气。

曾婆婆说,村里住着很多陪读家长。以前村里没有这么多外地人,自从有了学校之后才慢慢出现,因为有不少学生出来租房子住。

曾婆婆所说的学校是建在溪坪路东侧、洞背村村口的人大附中深圳学校。这是一所寄宿制高中,自2017年秋季正式开学,校区与洞背村小区只有一条马路之隔。

距离学校大门口约50米处有一栋居民楼。用陪读妈妈张钰(化名)的话说,这是村里最抢手的一栋,“都租满了,价钱还不便宜”。

这栋居民楼共有七层。楼下入口处挂着一块白底红字招牌,上面写着“青记 洞背山庄人才公寓”和一个招租热线。房东李女士说,这栋楼每层有5套房,户型包含单间、一房一厅和两房一厅,房租在2000元到4000元不等,都能拎包入住。

“所有的房子都已经租出去了,要到6月以后才有空房。”李女士提醒说,看中房子后最好提前交押金预订,现在已经有几套低层的被订,再晚只能住高层了——由于洞背村所有楼房都没有安装电梯,所以越低层的户型往往越受欢迎。

和这栋人才公寓一样,洞背村里有不少居民楼都住着走读学生和陪读家长。与校门口相距约100米的一栋居民楼也租金不菲。住在楼顶的房东李先生说,这栋楼每层一户,每套房子都很大,有100多平米,装修漂亮点的要月租4000多元。三楼的房子可能更贵一些,因为三楼的房是“状元房”。

“三楼现在住的学生是在学校排第一的,在联考中也是第一名。”李先生说,不仅这名学生厉害,之前住在这间房的另一名高三学生也是“学霸”,高考成绩可以上清华北大,现在在香港当医生。

不过,李先生的房子现在都已经被人租住,只有等高考结束后,才有房子空出来。

位于村口的“青记 洞背山庄人才公寓”。

“钱花得值得”

42岁的英姐(化名)也是洞背村村民,在村里经营着一间小卖部,这也是村里唯一的小卖部。

5月17日下午1点左右,英姐坐在店门口看手机。一名身穿校服的男孩走进店里,熟练地从冰柜取出一支汽水,转身对英姐说,“我存在这里了。”

英姐默契地回应了一声,在记账本里对应的名字后面写上“-5”。在这个名字下方,还列有好几个姓名。每个名字后面都写有不同的数字。

英姐说,因为学校规定学生不能带手机,一些不太熟悉的学生就会在她这里存几十块钱,每次来买东西时就从账上划扣。另外一些熟悉的学生会先赊账,积累到一定金额了再让妈妈或爸爸来支付。“以前没这么多人走读的话,哪个人住哪里我都知道,后来慢慢人多了,就记不清楚了。”

王翊(化名)原本没想过走读。三年前,王翊考进人大附中深圳学校,刚开学就连续10多天不能回家,“先是入学考试三天,之后就马上去了军训”。

这是王翊第一次离开家独自生活。她还记得,军训时寝室里住了8名女生,有4名都因为想家哭鼻子。“当时我坐在上铺,看到她们拿着班主任的手机哭得特别厉害,一听到妈妈的声音就止不住了。”王翊当时没有哭,但是心里同样煎熬,“也是想家了”。

军训回来后,王翊开始住校。或许是跟同学熟悉了,她不再那么依赖家里。直到上了高三,经历每学期一次的开学考试后,王翊被分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班级,也因此要住进一个完全陌生的宿舍。王翊算了算,这是她上高中以来第5次分配宿舍,也是有史以来最糟糕的一次。

“当时那些人都不认识我,这不是最重要的,我更介意的是我不认识那些人,但他们互相认识。”王翊很抵触这样的分配,她没法选择班级,只能向老师申请更换宿舍,所幸调配结果还算令她满意。

高三学生王翊在村里跑步,图中白色建筑是人大附中深圳学校。

媒体资料显示,今年是广东新高考改革落地实施的首年,深圳共有4.5万余名考生参加夏季高考。随着高考临近,高三学生的压力也越来越大。王翊说,每个学期一次的考试变成了每天一次。“昨天考了历史,今天考了数学。下课后一个半小时。用的是其他省份的二模试卷。”

王翊感到焦虑,不仅因为学习压力,也因为班里完全陌生的氛围。她睡不好,也不能好好吃饭,很快就被妈妈察觉。妈妈向她提议,在村里租个房子走读。王翊认为,当时在宿舍还挺好,出来住没有很大必要。“但是妈妈跟我说,高三这一年了,她想多陪陪我。”王翊也就欣然接受了。

去年11月,王翊和妈妈从家里收拾好物品,直奔山上。母女俩从餐厅老板那里打听到一间空房,“马上、立刻就是这家了,没有再去看别的”。房租3400元,一房一厅,在一楼,唯一的缺点就是不太隔音。

和王翊的妈妈一样,涂志娥也向儿子提出了走读的建议。在洞背村,不少陪读家长都知道涂志娥的儿子,夸他是“学霸”。但儿子在学校里生活始终令涂志娥放心不下。“孩子说在宿舍睡得不太好,有同学打鼾或者磨牙,我有时候也会看到他的眼圈很黑。”涂志娥说,儿子喜欢打游戏,平时一放假就玩。但有段时间,儿子回到家里倒头就睡,连游戏都不玩了。

对于走读的提议,涂志娥的儿子起初没有答应,“他觉得没必要去花这个钱”。但对于儿子的前途来说,涂志娥认为这些钱花得值得。她跟儿子商量,先试两个月,如果发现睡眠没有好转,就把房退了,再回学校宿舍住。

协商就此达成。高三开学一个月后,涂志娥给儿子找到了一间房子,恰好在英姐家楼上。因为要顾及工作和二孩,涂志娥没法经常上山,所以有时候会通过英姐与儿子联系。“走读之后,除去寒假,儿子只回过家两次。”涂志娥说,儿子习惯了独立,现在更愿意一个人在村里学习,比在家安静。

下山采购

洞背村位处半山腰,只有一条公交线路每天往返于山上、山下。村里没有商超和市场,居民要想购买肉菜或日用品,都得开车或到村口的公交站乘车下山,前往几公里外甚至更远的地方采购。

罗洁纯差不多每隔两天就下山采购一次,每一次都把汽车后尾箱装填得满满的,再回到山上的出租屋里。2020年5月,新冠肺炎疫情还未结束,眼看儿子马上升高三了,罗洁纯决定让儿子走读。她在洞背村挑了一间房,不到一个月后,自己也辞去了工作,上山开始陪读妈妈的生活。

罗洁纯和儿子住在新村的一栋居民楼里,房子在4楼,两房一厅。5月23日晚上7点多,儿子吃完饭回到学校上晚自习,罗洁纯开始浸泡中药材。这些药材是家人特地为儿子准备的,帮助他增强抵抗力。

柜子上,大包小包的饮料、零食、营养品等食物堆积成山,厨房的地上还放有南瓜、苦瓜、萝卜等蔬菜,冰箱里也塞满了蔬果。这些都是罗洁纯从山下超市采购回来的。

罗洁纯在出租屋里给儿子准备食物。

住在罗洁纯隔壁的张钰也要经常下山采购。自从去年9月搬到洞背村照顾女儿的衣食住行后,她经常和村子里的陪读妈妈结伴,坐车前往山下的盐村或葵涌采购食物,有时候还会到更远的海边市场购买海鲜。

但是,也有让她措手不及的时候。5月23日下午4点多,张钰戴着遮阳帽,急匆匆地在村里穿行,一边走一边四处张望。此时,曾婆婆穿着一身花布衣,戴着一顶客家凉帽,蹲在自家门前的菜园子里,松土,浇水,给藤蔓上新长出的果实套上塑料袋。自从田地变成楼房,曾婆婆只好在家门口搭建一片属于自己的小领地,“想吃什么种些什么,省去下山买菜的麻烦”。

“有葱吗?葱。”张钰停下脚步,站在曾婆婆家门前,踮起脚朝菜园子里望去。

“没有葱。干的葱要不要?”曾婆婆说着一口带客家乡音的普通话,指了指捆绑在棚子上方的干葱。

张钰一脸迷茫。这位来自陕西的陪读妈妈,显然没有听懂曾婆婆的回答。

曾婆婆又努力说了一遍,张钰这才反应过来。她摆了摆手道声谢,转身又去了别的地方。十多分钟后,张钰握着一把韭菜叶回到这里,微笑着给曾婆婆看自己找到的“宝贝”。但她没有过多停留,因为“要赶在女儿放学之前做好烙饼”。

村民曾婆婆在菜园里劳作。

来去

张钰到家后不久,住在隔壁的罗洁纯也开始准备晚上的饭菜。溪坪路上,涂志娥准备开车下山。几个小时前,她把儿子的出租屋打扫干净,换了一床崭新的床上用品。

洞背村口,有一位背着斜挎包的中年妇女在四处打听什么。她中午在村口的餐厅吃了个炒饭,下午走进英姐的小卖部逗留了十多分钟。夜幕降临时,她又绕到陪读家长经常聚集的校门外,找乘凉的家长们聊天。

“我的女儿马上要高三了,我想在这里找一套房给她住……”这位母亲大汗淋漓,向其他陪读家长打听房子的事情。家长们你一言我一语,给这位母亲找到了几名房东的联系方式。

高考过后,这些在校门口乘凉的陪读家长将完成自己的使命,下山返程。而这位焦急寻找空房的母亲或许将回到山上,在洞背村里开启另一段陪读旅途。

(应部分受访者要求,文中部分人名为化名。)

陪读妈妈的心里话

辞职陪伴的林妈妈(罗洁纯):陪伴的最大好处是可以天天见面、随时沟通,随时随地了解孩子的心理变化。

放下焦虑的黄妈妈:这两年半的陪读,儿子看着我在很努力地做一些事。他开始关心我,他知道我是有压力的。

教育自律的徐妈妈(涂志娥):给孩子的心理一种支持感。


文图 陈雯莉

拍摄 毕洁旻 陈致远 邱伟斌

剪辑 邱伟斌 毕洁旻

审核 蓝岸 陈建中 刘思敏 徐雅乔 赵偲容

(作者:读特融媒实验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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