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1年12月3日法国文坛上发生了一起轰动事件：龚古尔文学奖评选小组刚刚宣布当年龚古尔最佳小说奖的获得者即刻就遭到其获得者朱利安·格拉克的拒绝，这也是该文学奖自1902年设立以来第一次遭到拒绝。格拉克为何要拒绝代表法语文学最高成就的龚古尔奖呢？

朱利安·格拉克

说起来，格拉克拒绝龚古尔奖虽令人震惊，却也在意料之中。因为在此之前曾有风声透露出来，格拉克即刻断然撰文并宣称，如果龚古尔文学奖颁给他，他会毫不犹豫拒绝接受。颁奖的当天，尽管龚古尔文学奖评选小组再三恳求，但格拉克忠于他一贯的文学创作原则，依然拒绝接受此奖，此事引起文学界的哗然。尽管龚古尔文学奖的奖金数目并不多，但它一向标榜其评选的原则是“以作品的文学性为最高准绳”，它的权威性影响始终是一种文学创作成功的标志，该奖在法国文学界威望之高、影响之大而令众多作家梦寐以求，因为作品一旦获奖便如同鱼跃龙门，可以说身价百倍，给作家本人和出版商均可带来极为可观的经济利益和非同一般的名誉。那么为什么格拉克要做如此选择呢？

也曾有人质疑格拉克拒绝龚古尔奖的动机，认为此行为本身也是一种炒作；格拉克沉寂了7年，直到1958年在一次采访中直言道：“龚古尔奖改变了我的一切，本来我是可以不为人知也无人问津的，这样的境况也许更适合我。”言语中透露出来的更多的是无奈。格拉克的生活一向低调，不喜欢受人关注；不为人知的写作，默默无闻的创作也许是格拉克一开始写作时就追求的境界；在谈到读者与作家的关系时，他曾说：“读者，对于一个陌生的作家来说，如同乡村田野中这些无名的灯光静静地闪耀着，在茶余饭后的夜晚，给勤于思考的人们带去一丝光亮。”格拉克很满足于读者-作者之间这种田园式的自然关系，这也是他创作初期十年间的写照。

《阿尔戈古堡》 ［法］朱利安·格拉克 著 王道乾/张小鲁 译 作家出版社 2015年7月版

《阴郁的美男子》 ［法］朱利安·格拉克 著 作家出版社 王静 译 2018年2月版

格拉克的第一部小说《阿尔戈古堡》于1938年完稿，但遭到伽利玛出版社的拒稿，他没有气馁，也没有抱怨，机缘巧合让他认识了当时不太出名的出版商科尔蒂（Corti），随即自费出版了他的第一部小说；1945年第二部小说《阴郁的美男子》也得以出版，此后格拉克决定他所有的小说全部都在该出版社出版。一个无名作家，远离城市硝烟，隐居在外省，利用工作之余的时间创作了两部小说，给他赢得了为数不多却是充满激情的读者。作者、读者和出版商之间达成一种默契：“与众不同”，这是出版商科尔蒂的出版格言，也是连接格拉克和他的小众读者之间的桥梁。

这种平静的日子在格拉克看来很美好很恬静，直到1948年，受到中世纪骑士文学中的圣杯传奇故事的影响和瓦格纳的《帕西法尔》歌剧的启发，格拉克创作了戏剧《渔夫国王》，这是他唯一的一部戏剧作品。第二年5月，《渔夫国王》被搬上舞台，然而演出遭到惨痛的失败，这次失败也将格拉克推向文学批评和舆论的风口浪尖，各种谩骂指责接踵而来，面对各种尖锐的批评和犀利的谴责，格拉克不得不给予回应，于1950年1月发表了杂文《厚皮文学》，在这本言辞激烈的小册子中，格拉克猛烈地抨击了二战后法国文学现象中的各种诟病，即文学的异化问题，尤其表现在文学的商业化、意识形态化以及文学的形而上等三个方面；格拉克认为文学应该遵循自身的发展规律，如果有太多的外在因素影响作家的文学创作，文学发展就会偏离其轨道，而作家所能做的就是精心雕琢自己的作品。

格拉克这一论点显然与当时50年代正处在上升期的存在主义的思想完全相悖。萨特在1947年发表的《什么是文学》这篇论著中，通过论述写作的定义、目的以及艺术家的责任等具体问题全面地阐述了他的存在主义的文学观和关于文学本质的理论，格拉克的这本《厚皮文学》则是逆流而上，驳斥了萨特的“介入”文学观和文学中的功利创作，虽然他无法回答“文学是什么”这一抽象而又宽泛的问题，但他以“文学不是什么”来逐一反驳萨特的观点。格拉克指出文学创作的目的不是为了获奖或赚钱，旗帜鲜明地反对文学中的一切重商主义；文学创作不是平铺直叙简单事物的表象，而是要揭示事物的本质；反对文学创作和评论中的教条主义；他还强调文学作品的可读性及读者对作品的接受性，指出每位读者都有各自不同的艺术倾向和偏好，文学批评不应该要求所有的读者都接受同一观点。

这一次的笔战使得格拉克更加坚定了他的一个原则：远离一切文学体制机构和文学流派，也不签署任何声明，对于社会大众的赞誉或谴责以及文学圈的交际活动，谨慎地保持距离，置身事外，视名利如过隙。格拉克的这种“不介入”政策使他与外界联系越来越受局限，文学创作便成为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事情。他自己曾说：“我从27岁开始写作，从那时起，写作之外的事都变得不那么重要了。”写作于格拉克而言是与读者“分享一个观点、一种感觉、一次经历”。写作成为格拉克一个人孤独的修行，他用文字记载了一个需要铭记的时代，留给我们弥足珍贵的19部作品讲述着20世纪的百年沧桑；尤其是格拉克的文字清新隽永，描绘的意境优美恬淡，每一部作品都值得我们细细品读，耐人寻味。文学于格拉克来说就是只受自己内心驱使借助于文字的感悟而构建自己的艺术乌托邦，它是一场纯粹的自我追寻。

编辑 李宇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