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记|每一个人,都值得被尊重
林树旋 黄樱 徐亚特 李煜 曾云飞 黄恩美
2019-04-29 23:49

这已经是入院的第十二天了,我穿着病服,坐在蓝色条纹传单的病床上。

出院之后,我很快就能拿到经由医院财务科打来的6000元补贴费用。

马来酸氨氯地平片,临床上用于治疗高血压、慢性稳定性心绞痛及变异型心绞痛。这是我参与试验的药品名字。或许在将来的某一天,它会在药店里出售,而购买它的人,不一定会想到药品背后曾经存在的普通人。

我没能拍到那颗白色小药丸的照片。服用药物的时候,几乎所有人——项目研究者,医护人员,第三方监察员,其他受试者——都围在我身边,吞咽后,医生还会用压舌板检查口腔,确保我真的把药吃了。

接着就是密集采血,从早上7点埋静脉留置针,到晚上10点采完最后一管血,针头会在我的血管里埋15个小时。

那天,在精确到秒的采血间隔中,我和其他十五个人总共被采血13次,每次约4mL。到了最后,所有人都筋疲力尽。

这绝对不是一项轻松的活,也不是媒体报道的那样,“躺着就能赚钱”。每一个参与的受试者,不仅付出了时间,体会针头埋进血管的疼痛,在全封闭的环境里待上十几天,也承受着试验本身不可预测的风险。

每一个人,都值得被尊重。

然而,身处那个空间里,和对床百无聊赖的人们干瞪着眼睛;听着隔壁暴躁的妇人打电话的声音;半夜打水时,趿拉着拖鞋走在幽深的走廊;忍受提不起劲做事的、铺天盖地的无聊……我才真正意识到,在这里,没有任何一个人觉得,自己是在为药品上市做贡献。

甚至,他们觉得:“来试药,就是不光彩的。”

有一次,坐在我旁边的男生在护士采血时,接到了朋友的电话。他马上把电话挂掉了,等护士采完血离开之后,才重新拨了回去,跟朋友解释说:“刚才在忙工作。”

我问他为什么不说实话。

他愣了一会儿,说:“怕朋友说我傻。”

出组那天,我穿回了自己的衣服。走出试验中心,关门时,背后发出自动上锁的响声,我才觉得自己又回到了现实世界。

流经我身体的药品,和取自我身体的血液,变成数据,再变成一条条分析的曲线。如果一切顺利的话,它最终会出现在药店的铁架上,被一个需要它的人取下,打开手机,扫码付款。

只不过,我试药的世界和现实的世界,似乎是割裂的。

我们并不打算呼吁大家去试药,也没有立场去还受试者一个“清白”,但希望借此次毕业设计中三万四千字的稿件,通过真实的人、事件、关系、感受,来平息一点想象——那些一提到人体试验,便是“犯法”、“灰色地带”、“要钱不要命”的想象。

更重要的是,我们发现临床试验的群体并不是静态的、被描述的“他者”,他可以是我,也可以是你——任何一个通过了体检和问询,被标记为“健康”的公众。唯有如此,我们才可能在现有的机制下,以不那么高的代价,拥有崭新且可及的药品。

我们从来都不是割裂的,也不该是割裂的。

编辑 刘思敏

(作者:林树旋 黄樱 徐亚特 李煜 曾云飞 黄恩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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