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首届“先锋诗歌奖”得主、著名诗人韩东:“但愿写诗的‘快感’远离我”
深圳特区报记者 韩文嘉
2021-05-10 14:43

近年来,平均每年写诗二十来首,韩东觉得这个节奏正好。“我越来越不相信即兴,深感这是一个陷阱。”如今,完成作品时,他感受到更多的是欣慰,而非“快感”。

最近值得这位著名诗人欣慰的事情还不少。在上月举行的第一届先锋书店诗歌奖中,韩东获得了“先锋诗歌奖”。而就在领奖的前一天,他拿到了他的最新诗集《奇迹》,这是他六年来唯一的诗集。我们专访的话题也正是由此而起。

“诚实本分、不甘平庸,自然会进入一个新天地”

记者:祝贺韩东老师获得第一届先锋书店诗歌奖中的“先锋诗歌奖”!评委于坚老师的评价是“拒绝媚俗,总是挺身握笔于对陈词滥调的颠覆中,这就是先锋”。从上世纪80年代起,您的诗歌就被冠以“先锋”之名,事实上,您对“先锋”这一概念是怎么理解的呢?“先锋”是您的文学追求吗?

韩东:谢谢。“先锋”肯定不是我的文学追求,这个词可以用来命名具体的文学流派或者写作倾向,但如果是自我命名就有点傻气了。自命先锋的人肯定都不是先锋。先锋有走在前面的意思,开辟道路的意思,是一种形容,也许可以用来提气,但需防自我感动。你只要诚实本分地写、不甘平庸,自然就会进入一个新天地,具备某种开创意义的可能性,先不先锋其实是无所谓的。在具体的语境下,“先锋文学”一般指1980年代以降的新锐小说写作,在诗歌写作上“先锋”通常是一种形容、勉励,并非是实指。诗歌写作上有另一套话语的命名说法,比如“民间写作”、“知识分子写作”、“第三代诗歌”等等。

先锋书店诗歌奖评委会主席钱小华为韩东颁发“先锋诗歌奖”

记者:先锋书店是南京乃至全国一个知名的文化符号,能否分享一下您作为一名南京作家与先锋书店之间的故事?您是否认为您个人写作气质与先锋书店的气场有一定的重合之处?

韩东:我的写作和先锋书店的成长在某种意义上是同步的。同步,指的是时间、时期。先锋书店创始人钱小华创业、开书店,大致同一阶段我开始写小说,因此老钱至今记得我在《钟山》上发表的那几个短篇的名字,我自己反倒忘记了。钱小华做的是事业,事情越弄越大;我干的是写作,原则上说这并非事业,而是某种与成功学相反的东西。虽然在这件事上我有所深入,但就“规模”而言却越发萎缩。老钱深知这一点,他的事情做大以后回过头来帮助我。他不仅是一个有理想的人,也懂行,不仅懂他那一行,也懂我在做的这一行。这实属难得。我们气质上的重合就在于专注自己所做的事,同时也能理解别人所做的不一样的事。各行其是,但彼此尊重和支持。

记者:首届先锋书店诗歌奖中,您获得先锋诗歌奖,而里所获得先锋青年诗歌奖,柳向阳获得先锋诗歌荣誉奖,您会怎样评价另外两名获奖者,这种评选结果意味着先锋诗歌奖是一个什么样的评选呢?

韩东:里所是年轻一代诗人中的佼佼者,柳向阳的翻译不可或缺。他们都是认真专注具有专业天分的人,祝贺他们获奖!我认为,“先锋书店诗歌奖”的品质是由获奖者逐步打造的,目前只是一个开始,需要拭目以待。由于我也获奖了,对这次钱小华决选的结果不便多加以评论。当然,我对钱小华这个人,对这个奖的定位、指向以及运作方式怀有极大的信心和期待。

诗歌要抑制,情感必须饱满

记者:在颁奖前一天,您的诗集作品《奇迹》刚刚上市。这是您六年来唯一的诗集作品,上一部是2015年的《他们》。与以往的出版频次相比,这次您的诗集出版的周期更长了,这其中有什么缘故吗?

韩东:目前出书比前些年困难,加上我也写得慢了。《奇迹》中的大部分诗作都是我这些年写的,但我有修改作品的习惯,其中一小部分旧作是今年才改定的。诗集共收一百二十多首诗,平均每年写成二十来首,我觉得这个节奏正好。我越来越不相信即兴,深感这是一个陷阱,以前避免的方式是反复修改,这些年在写一首诗之前也比较斟酌。但愿写诗的“快感”远离我,除非是最终的完成时刻,所获得的也不是一种快感,而是欣慰。

记者:《奇迹》这部诗集里的作品依然是在冷峻、节制地表达,但其中传递的情感含量其实是很厚重的。您在写这些作品时是怎么样的一种状态呢?

韩东:我说过,诗歌是抑制之道,这一点没有变。但必须有东西可以抑制、需要抑制,情感因此必须饱满、饱和。除了在方式上,在诗歌的所指上我的针对性也比以前明显。《奇迹》里分了几个小单元,“白色的他”专写动物;“致敬之诗”则是写给友人和需要致敬者的;“梦中一家人”写家人;“悼念”写死亡并致敬亡者……由远而近,前半部是按这个意图编排的。略去了写作时间,主题相对集中,仔细一点就会看出其中的“结构”。写这些诗作时我的状态各不相同,但在编书时努力将其当成一个整体,这是第二次“创作”,很有意思。

记者:《奇迹》这部新作与您此前的其他作品有何最大的不同?在您数十年的诗歌创作生涯中,它会占据一个什么样的地位?

韩东:最大的不同就是将潜意识变成了意识,有些东西逐步明确,包括我能写什么、想写什么,有什么是我挥之不去的、拗不过去的。既认命,又像是领命(接下一个新任务)。其实几十年来我所写的不过是爱与死,这是我的两大主题。我刚编完的一本四十年诗选取名为《悲伤或永生》,也是这个意思。《奇迹》我的自我感觉肯定是我到目前为止最重要或者我自己最看重的一部新诗集。当然,它的出版也意味着一种完成,下面我可以写更新的东西了。前两天,因为别的事和桑克联系,他莫名其妙发了两条短信,一条是“越来越严,我们就要写新东西了。对智力的挑战”,接下来一条,“本质的东西不变”。我没有就此事回答他,但心头不免一震。这件事有点神秘,有点感应的意思,记录在这里。

“写作应当是超越概念的事”

记者:从《有关大雁塔》开始,诗歌从一种崇高庞大的价值观被消解,您的主张是“诗到语言为止”,后来又修订为“中国诗歌到汉语为止”,我的理解是,在反叛中国的诗歌传统之后,您又有意识地在中国诗歌与西方诗歌之间划分界限,不知道是否可以这样理解?

韩东:没有,岂敢。我们是以西人为师的,和西方划清界限是真正的数典忘祖和不诚实。我的意思是字面上的,所谓中国诗歌是用汉语写就的,你用汉语写诗可不就得落实在汉语吗?中西营养及传承是一个大题目,有点复杂,在此就不展开了。总之,我们是在用现代汉语写一种西式诗歌(有别于唐诗宋词这样的中式诗歌)。无须震惊,其实平常,因为连我们的思维方式及其逻辑都是西式的了,用这样的脑袋写出来一种“西式诗歌”也不足为奇。

记者:您曾经说过,在匠人、大师和天才之中您更相信匠人,文学同样需要花功夫去琢磨、锤炼。现在您对自己的定义仍然是匠人吗?

韩东:我也就是这么一说。匠人、大师、天才都是一些概念,而写作,应该是超越概念的事,或者说可以多种身份并存,但都不可当真。我那段话是有针对性的。我只想写出好作品、杰作,在自己理解力和能力的范围内行事,尽其所能。

记者:能否介绍一下您现在的写作状态和计划?

韩东:目前主要精力放在写中短篇小说上,接下来的几年大概都会如此。对诗歌,有一些新的思考,也很想立刻动手,但腾不出大把时间。认真写诗、阅读和思考并不是零星时间可以解决的。写小说对我而言有一个谋生的层面在里面——当然,这不是说我就可以不倾尽全力。我在勉力做好这件事,也必须要求自己是无功利的。但在客观上,写小说比写诗对我的生存帮助更大一点。过几天我就六十岁了,当身边的人谈论“财务自由”时我的生存(不仅指肉体,也包括写作这件事及其各种“配置”的生存)还无法保障,这真是太棒了。焦虑当然有,但说到底是一种巨大的光荣。

(原标题《专访首届“先锋诗歌奖”得主、著名诗人韩东:“但愿写诗的‘快感’远离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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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深圳特区报记者 韩文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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