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丨《合法伴侣》导演黄雷:我们的职业精神,打动了英国人
澎湃新闻
2021-03-12 20:10

3月12日,电影《合法伴侣》在白色情人节当天,全国公映。这部爱情轻喜剧几乎全程在英国伦敦取景拍摄,片中一对“欢喜冤家”古大白和金天,由李治廷、白客分饰。

金、古二人是发小,前者在英国取得绿卡,且生意做得有声有色;后者则醉心音乐,希望在乐坛闯出一片天地。然而,就在事业终于有了起色之际,古大白的签证到期了。万般无奈之下,两人由兄弟扮“恋人”,演绎了一出令人哭笑不得的滑稽剧……最终,他们向移民官坦承了一切,也收获了各自真正的爱情。

《合法伴侣》剧照

《合法伴侣》涉及了异国他乡的同性婚姻问题。片中两位主人公的人设,明明都是袜子穿久了不洗,随手就塞在沙发垫子下的“钢铁直男”,却偏偏要为了让移民局签证官信服这段“情感”开花结果,而不得不故作亲密状,是以承包了电影大部分的笑点。

这是一部谁都能看懂的“你懂的”的浪漫喜剧,非常适合白色情人节的档期气氛。与电影杜撰的“打仗亲兄弟”相应,电影外的主创才是如假包换的“上阵父子兵”。导演黄雷,监制黄建新。第五代导演黄建新的大名自不必说,不知道的可以从1985年他执导的处女作《黑炮事件》开始补课。儿子黄雷之于普通电影观众而言,名头可能还没有他在相对更小众的古典音乐发烧友圈里来得知名。

导演黄雷

今年三月刚面世的杂志《高保真音响》中,有篇黄雷撰文推荐2020年度发烧器材和CD碟片的署名文章。文中写到“古乐”(西方的古乐大概指的是从早期宗教音乐开始到文艺复兴的巴洛克之前)时,他推荐了法国电影《日出时让悲伤终结》,电影讲述了“古乐”作曲家MARAIS和他的老师、音乐大师Sainte Colombe之间的故事。片里有段莫测高深的台词,仙儿极了,“音乐是什么?音乐是我们出生之前,和我们死去之后。”这句话让黄雷兴叹再三——从这个小小的细节里,大抵就可以看出他作为资深文艺青年的质素。

其实,黄雷是个大学本科学数学,顺便看完了图书馆几乎所有的天体物理学、理论物理学专著的理工男。自打喜欢上音乐后,他在“如何表达自己更high”的终极问题上找到了答案:子承父业拍电影。随后报考北京电影学院导演系,他的毕业作品是一部向《小鬼当家》致敬的电影《愤怒的小孩》。接受澎湃新闻记者专访时,黄雷坦言当年拍毕设作品时是第一次拍长片,“人到片场后,脑子都是懵的。”

《合法伴侣》剧照

某种意义而言,《合法伴侣》是黄雷毕业后第一部正式登陆院线的大电影。之于个人而言,当然是特殊的,他必须毕其功于一役,自证才华。之于电影背景来说,也是特殊的——影片拍摄动议起自多年前的《中英电影合拍协议》,熟料天有不测风云,云有瞬息万变。日前,在观看了内部放映场后,导演张一白在朋友圈中发文感慨,“疫情一年,世界已成一座座孤岛。看《合法伴侣》别有一番感触,2018年在伦敦的全程拍摄,那时伦敦以及全世界,人来人往,熙熙攘攘。我把它当成一个怀旧的电影,去怀念我们在这些城市曾经拥有过的美好时光、美好风景。”

要说《合法伴侣》本身并不背负太大的时代宏旨,电影本来走的也是先在各大影展上攒口碑,再上院线的路子,只是文本的言说气质,还是带出了丝缕不绝的“家学”传承——正如黄建新早先导演作品的一贯风格那样,某种“温和的尖锐”即便被层层嬉笑怒骂包裹,也依然会令你走出影院后心中一凛。黄建新本就是“第五代”中不多的,能驾轻就熟都市题材电影的导演。曾有人这么评价他的电影作品,“相对荒谬的演绎,这种荒谬却又充斥着可信的生活细节,恰恰成为了反映现实生活强有力的载体。在出人意料和自圆其说中,完成了一个剥离在生活之外却又扎根在生活之内的旅程。”

上述的评语套在《合法伴侣》上,基本可以在隐显的逻辑中找到自洽。《合法伴侣》由片中各色人物的弧光显现出的睿智和达观,友善与真诚,亦可照见世道人心。

黄建新告诉澎湃新闻记者,之所以来做这部电影的监制,“黄雷之前跟我提过剧本,之后投资方SMG尚视影业正式找到我,他们看我的履历,国内同西方电影人合作最多的监制也就是我了。排了排自己的时间,抽得开空儿就来了。” 他坦言,自己和儿子毕竟两代人,“在剧本的调整和修改上,我们是有不一样的角度和站位,但最终我还是尊重年轻人的选择。这部片子不是一个文艺探索的电影,而是一个表现生活的电影,是一个常态的类型电影,反而要用娴熟的电影技巧,把它的节奏表现出来。传递好这些东西有一定的规律,我希望在这方面能够提供一些经验。具体怎么拍,他们按照自己想法拍好了。”

“之前国内剧组在英国取景,在那儿拍几天的情形有过不少。但经过英国电影委员会的批准,几乎全程在英国拍摄,这还是第一次。我们从中国带去的团队大概有三十多人,当地的英国团队有七十多人。英国是世界上消费最贵的国家,拍摄成本,尤其是人力成本极高,所以在制片方面不能出一点岔子,要拿出一套严密的拍摄方案。”黄建新回忆说。

老父亲的欣慰在于,看到黄雷作为导演在片场可以把百余人的团队捏合在一起,而这才是最后成片的保证。“拍完最后几场戏后,好几位当地工作人员在聚餐时都流下了眼泪,大家在一起握手、拥抱,十分依依不舍……有了这样的工作氛围,你会在电影成片中看出来,他们是‘咬’在一起的,而不是戏里戏外‘两张皮’。在这点上,我对导演还是很满意的。他拍出一部自然真挚的电影,去表达和反映人类共通的情感故事。”

黄雷

【对话】

感受英国的行业规范和文化

记者:《合法伴侣》的拍摄背景有《中英电影合拍协议》的签订,剧本是在协议签订后才专门创作的吗?

黄雷:其实没有特别刻意去对接那份协议,而是正好赶在这个时间点上完成了故事,顺水推舟也就成了。电影故事本身有一个独特的设计,为了成全兄弟情义要“假结婚”,我需要把它落地在一个可信的环境下。英国是全世界最早接受同性婚姻的国家之一,社会环境能够容纳这类文化。而且英国文化本身的特质,保守又不过分激进,也让创作故事时有更大的空间,更有利于一个喜剧故事的落地,所以才把故事的发生地放在了伦敦。最后的方案是一部分室内戏在国内完成,大多数的内景、外景戏份都是在英国拍的。

记者:从你前一部电影《愤怒的小孩》,到眼下《合法伴侣》,相隔了很长一段时间,这期间你在忙什么呢?

黄雷:很长一段时间里,我总是在想去拍电影,在为这事儿努力,只是没有一个结果出来。直到接手这部戏,当然,过程也特别好事多磨,比如有人说《合法伴侣》是不是翻拍自《嫁给我吧,哥们》,还问我们是否购买了版权?去查就知道,我们的剧本2016年就注册了(早于《嫁给我吧,哥们》)。编剧是一位新人,许容硕。修改过程中,束焕老师作为“剧本医生”也提出了很多宝贵意见。比如戏里有一场古大白父母(巩汉林、江珊饰演)来探望儿子的戏,结果被记者堵在屋里,各方人等互相说的问题其实是各不沾边的,但这场三方对话竟然奇迹般地聊下来了,这里面伦理对撞、年代对撞、国别文化对撞都搅合在一起,非常精彩。

记者:能否介绍下去在国外拍电影的体会?

黄雷:这次合作还是蛮有意义的,英国是一个老牌工业国家,电影工业很多行业逻辑和规矩,也是从它那里奠定的。举个例子,在伦敦每到一处拍戏,一定在距离拍摄地10分到15分钟之内车程处,设置一个临时基地。剧组所有的生活和办公车辆都集中在那里,演员和明星的休息室也在那,拍戏所需的服化道也在那,午间休息时大家都回到基地吃饭。表面上看好像多出一块租场地的费用,但大大节省了剧组时间成本,而且大家都在一起,终归不脱工作的氛围和状态,那种张弛有序的感觉,让之后的拍摄衔接非常顺畅,减少了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再一个,在那里拍摄,工作时间是严格卡死的,说几点收工就几点收工。国内拍戏,往往是导演不喊停,大家都会自觉地继续拍。我们在英国差不多待了两个月,前期准备和拍摄都算进去的话。此外,工作6天,必须休息1天。这就要求我们细化拍摄方案和流程,在规定的时间和地点把想拍到的东西拍出来,否则很可能就没有时间去弥补。

比如在白金汉宫前取景拍女王卫队巡游那场戏,要提前半年递交申请,批下来就是划定一个时段,不管有什么意外,你也得(在那个时段)拍完。如果真遇到天气原因,当地的同行给出的建议是前景打一点灯,后期再去补光。包括拍河道上行船婚礼那场戏,都必须提前申请。当地办事规矩特别多,英国人的确比较刻板,好的一点是只要确定下来,那就是板儿上钉钉,都会履约完成。

《合法伴侣》剧照

记者:能否谈谈对英国电影的感性认识?

黄雷:一直以来,我都关注英国电影,小时候看过很多文学名著改编的英国电影,感觉上是比好莱坞的爆米花电影更高级,更注重人文情怀,更具文学色彩,看完之后还能留下一些思索。说到当代那就更多了,谈电影,英国导演是个绕不开的群体,诺兰、萨姆·门德斯、丹尼·博伊尔等等太多了。具体到拍《合法伴侣》之前,我也集中看了一些英国爱情片,主要是找那个感觉,比如《四个婚礼一个葬礼》《诺丁山》等等。

记者:《合法伴侣》的主演阵容里有一位英国演员,饰演华生的鲁伯特·格雷夫斯,中国观众对他在《神探夏洛克》《V字仇杀队》里的表演印象很深。

黄雷:没错,实际上我非常欣赏英国演员的表演,他们大都具备扎实的戏剧舞台功底。鲁伯特是一名英国老演员,尽管他看起来依旧年轻帅气,但是表演经验非常丰富。《合法伴侣》一部分室内戏是在北京棚里搭景拍的,有场移民官家访的戏,我们邀请他来北京拍摄。他接到通知后二话没说,自己搭机就来了,没带一个助理,也不要求什么舱位和酒店。那么长距离的飞行,第二天照样精神饱满地出现在片场,非常职业。你能从他身上感受到他们的行业规范和文化。

站在两对西皮中间的华生,由鲁伯特·格雷夫斯饰演。

记者:我知道有个说法,英国演员无论再忙,再怎么跑到好莱坞拍戏捞金,每年也都会回到英国,做一两个月的剧场演出。

黄雷:英国演员无论拍什么电影,每年都要有几个月的时间去演话剧或者歌舞剧,这个是他们行业不成文的规定。特别是如果你在英国有一定的知名度,并且对自己的表演艺术也有要求,这更是一门必做的功课,在英国戏剧文化的锤炼下,保持自己的表演一直能在一个较高的水准上,这也是英国所有演员引以为傲的基础。

我在片场跟鲁伯特聊过这个问题,他说每年回归剧场舞台演出是肯定的,是不是非要两三个月也因人而异。他在想了想之后,很认真地告诉我说,如果你是一个真正的英国演员,肯定会这样去做。否则在英国演员圈子里,就会招致别人的议论,类似咱们的说法就是,你掉钱眼儿里丢了手艺。

从小切口看社会

记者:谈谈两位男主演的择选?

黄雷:古大白的人设是一位音乐人,所以选角时,我们就考虑到要找一名有唱作功底的演员,而且他英文必须要好,发音得是英音,不能是美音。找下来,李治廷毕业于帝国理工学院,而且本身也是音乐人身份出道的,这次电影中的主题歌也是他自己写,自己唱。在片场,他是一个特别聪明,且特别努力的演员。在表演方式上,他受港台影响比较大,比较倾向于表演技巧,比如导演让他开心,他可以给你二十种开心的模式,但有时候我还是需要提醒他,不要去“演”。坦白讲,在片场他的英文桥段演绎相当棒,而中文戏份因为不是粤语,而是普通话表达,他确实为此付出了很多努力,甚至找来一位老师专门教自己普通话。

李治廷饰演古大白

白客的表演,也很有自己的特点,他不是表演科班出身,大学学的是播音,之后完全是在自己认知和热爱的基础上,摸索出一套表演方式,而他捕捉到的东西,又恰恰特别适合电影呈现的质感。而且我会在金天(白客饰演)的身上去藏一些中国人的价值观,白客对此可以说是驾轻就熟,他的表演非常具有说服力,让你愿意相信并期待着自己身边就有这样一个敢为友谊付出一切的兄弟。

白客饰演金天

记者:监制黄建新导演认可你在组织和领导双方团队上的付出与成效,怎么把中英两国演员捏合在一起?

黄雷:跟英国团队捏合得好,其实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整个中方团队的协同能力都很强。我们的职业精神最后也打动了英国人,虽然两国职业文化不尽相同,但都是为了把这部电影做好,有了这个大前提,相处过程中慢慢就建立起情谊和信任。

这次去英国拍摄的经历,也让我挺为当下的英国电影惋惜,因为他们现在几乎完全变成了对好莱坞的输出。英国优秀的导演、优秀的演员以及那些幕后人才,都在源源不断地向好莱坞输出。而好莱坞的大制片公司在伦敦都有办事处,英美电影人的合作那是太紧密了,但这也造成一个问题,真正的英国电影该是怎么样的?当下很多的英国电影都是中小成本的独立电影,他们也没有那么大的投资去拍大片。

记者:我注意到你大学本科学的是数学,这样的经历让你在转行当导演后,会有什么不同?

黄雷:我挺感激大学的学习经历,数学可以锻炼一个人的思维,会要求你从逻辑上去认知一件事情。再加上我性格的原因,学数学之后看待世界,思考问题都会偏理性一些,或者说更愿意从整体上去把握一件事,而不会纠缠在细节上,这可能跟文科出身的导演差别比较大。

监制黄建新工作照

记者:我看了《合法伴侣》,观影时数度找到了当年看黄建新导演的《埋伏》的乐趣。特别是白客出演的金天,让我想到了当年《埋伏》里一面斤斤计较,一面又最讲义气的叶民主(冯巩饰演)。能谈谈父亲的电影作品对你的影响吗?

黄雷:我肯定会受到了父亲的影响,毕竟他的电影我全部都看过,甚至他拍电影的时候我也去跟过班。他的作品受到业内的肯定,也被很多影迷所推崇,这些我都知道。可能是更切近的缘故,我很早就会去观察他讲故事的视角:他每次进入一个故事或者是展示一段关系,总会去找一个小切口打入,看似是一件小事儿,但他会不断地向里窥视,不断地让你去看这后面的事儿,以及后面的后面的事儿,如此他就会带着观众的思路一起去看到人群,看到了社会,进而看到了整个的文化。

父亲是在用这样的一个方式去往深的、更深的地方开掘,这种创作方法很大程度上也影响了我。他电影里面的那些人物,会让观众觉得生动,因为那不再是一个片面的,纸片儿一样的存在,而主题则会纵向地一直灌注下去。他的电影很少上来就给出一个宏大的世界观,可能就是鸡毛蒜皮家长里短的小事儿,但永远会往深里走,这对我影响其实挺大的。

编辑 刘桂瑶  审读 刘春生  审核 张露锋 王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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