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湾著名诗人诗人洛夫于3月19日凌晨去世,享年91岁。在三个月多内,世界华文诗坛的“双子星座”余光中和洛夫相继告别人世,不胜唏嘘。
洛夫和余光中同岁,都是1928年出生,都毕业于大学英语系(洛夫毕业于淡江大学,余光中为台湾大学),都任教于大学,都一生保持旺盛的创作力。洛夫在73岁时发表3000行长诗《飘木》,震撼诗坛。
两人最后的几年,洛夫在书法绘画上着力甚深,余光中继续他的“右手写诗,左手写散文”。余光中一生都在港台的大学任教,洛夫晚年定居温哥华,偶尔穿梭于两岸。
在文学成就上,评论界一般认为洛夫在诗坛的地位更高些,余光中则是诗歌、散文、评论、翻译四大领域全面开花。
针对洛夫余光中“双子星座”的提法,洛夫曾对媒体表示,“我不在乎什么称谓,我们高度、深度和风格不一样,他是诗歌明星,我的诗则被诗评家广泛重视。”“台湾曾三次评选十大诗人,我跟他每次都当选,其中第三次我还排第一,比余光中多几票。”
洛夫1996年起定居温哥华,但每年都回台湾住段时间,也经常应邀回大陆。2015年回台北,他的好朋友告诉我,他是专门回来投票的,他这一代跟着国民党部队来台湾的人,一定要给国民党投一票。
很幸运,记者2015年年底驻台,相隔几天,相继采访到洛夫和余光中这对“双子星”,两人同岁,印象中洛夫身体和精神状态明显好一些,余光中消瘦虚弱。两人家庭都很幸福,夫人都陪伴在侧。想不到洛夫也这么快随余光中而去了。
下文是记者2015年12月在台北对洛夫先生的专访:
“我洛夫在哪里,中国文化就在哪里”
漂泊的年代
河呀
到哪里去寻找你的两岸?
洛夫指着墙上一幅以短诗《漂泊的年代》为意境的诗画,问记者,“看出点什么没有?”画中一艘小舟,泛行于广阔河岸之间。在记者看来,画中河的两岸象征海峡两岸,这是另一种乡愁的表达;除了乡愁,还有辗转于两岸的飘零心境和精神家园的寻觅。
洛夫似乎认为我看懂了这幅画,进一步说,“我的诗中常常呈现某种孤独、无奈和飘荡的感受。不论是在彼岸还是此岸,每个人都有个漂泊的灵魂,所有人都在漂泊。”
日前,远景出版社在台北艺文人士聚会地“飞页书餐厅”为洛夫举办“诗魔之境:洛夫书画创作展”,展出了洛夫近年创作的书法和诗画作品,还特别搜罗展示了洛夫创作一甲子的各种诗集著作版本,除了几种简体版,把洛夫作品一网打尽,全面展示给读者。在展览开幕茶会上,洛夫笑言说,“我再矮一点的话,就可以说‘著作等身’了。”
洛夫早年以《石室之死亡》备受诗坛瞩目,这首长诗以他亲身的经历,描述金门八二三炮战的惨烈,他以写实意象和艰涩文字形塑战争的可怕,引发文坛热烈讨论。写这首诗的时候,“炮弹就在上面打,在前面坐着的一个上尉,溜到桌子下去了,我就觉得奇怪,当时对战争和炮弹一点恐惧都没有,后来回忆起来,真像有人说的,‘诗神战胜了死神’,那时年轻,我认定要做的事情就什么都不顾了。”
88岁的洛夫笔耕不辍,在茶会上还朗诵了他新创作的诗《晚景》。洛夫说,“诗人的灵感象是刀锋,年轻时刀锋锐利,现在则以智慧磨字。”“虽然产量少了许多,但人生经过沉淀与反刍后,创作文字将更为理性、丰富而深刻。”
在开幕茶会结束后,洛夫接受了本报记者专访。
“诗魔之境:洛夫书画创作展”开幕茶会
记者:您早期是以超现实主义的风格蜚声诗坛,但很多读者也反映您的早期代表作《石室之死亡》看不懂,您怎么回应读者“看不懂”的困惑?
洛夫:看不懂或许是因为当时诗歌的表达方式不够成熟,胡适还曾经批评杜甫的《秋兴八首》看不懂。但诗歌一定要所有人都懂吗?没有那个必要和可能,诗歌小众最好。还有关键的一点是,死亡有人懂吗?战争谁能说得清楚吗,爱情、情欲能说得清楚吗,我只好用说不清楚的话来说,也许能够把这些真正的内涵表达出来,至于别人懂不懂我没有考虑。
后来我也检讨自己,有一次和痖弦及几个研究生座谈,说到我对《石室之死亡》不太满意,想重新改写。有学生说,诗本身已经是这个样子,没必要,可以另外重新写。我听取了他们的意见,在《石室之死亡》创作40年后,写出了《飘木》。《石室之死亡》现在看来最重要的意义,是没受任何诗歌流派影响,体现完全的原创性。
采访完不几日,记者在另一个场合“他们在岛屿写作”系列电影发布会上又遇见洛夫。该系列电影专门有一集拍摄洛夫。
记者:您早期是非常前卫的现代派,反传统的声音很高。为什么到了中年以后,好像是回归了传统?
洛夫:我过去一直向西方取经,追了一段很茫然,不知要走到什么地方去,心里虚,这么走不是办法。一个诗人就像一颗树,要想长得很强壮高大,必须要扎根土壤,回归到自己民族的文化,回归到中国的人文主义精神上来。不是简单的回归传统,传统很多已经过时,诗的格律和语言不一样了,是要吸收那些很精髓的东西,那些了不起的美学观念。比如“无理而妙”,李白的《下江陵》,就是通过对现实的描写和超现实的想象来表现“无理”的趣味,让读者有一种“在意料之外却又在情理之中”之感。今天西方现代主义的一些概念,入超现实主义,在中国传统里早就有了,只是不是一个叫法。
记者:您不但诗歌向传统走,还以最传统最古老的书法艺术写现代诗。
洛夫:古老的书法写新诗没什么不好,好的东西具有永恒的价值,你看王羲之的字,怀素的字,到现在看起来还像是现代人写的,因为他们有创造性。书法绘画作品要是有新的表现技巧,就可能成为很好的艺术。我临摹过许多碑帖,每天一早起来就写书法,我自己很勤奋,不会打牌很少喝酒,很枯燥无聊,但也乐在其中。我的书画的特点是,书法只写我的诗,绘画也是画我诗的意境,我把它叫做诗意水墨画。书画可以说是我的诗的另一种表达方式。
记者:您诗书画三箭齐发,这三种艺术之间有什么想通的地方?
洛夫:书法诗歌都讲究朦胧美,都有音乐性节奏感,都介于可解不可解之间,完全看懂了,就没意思了。书画留白,诗歌也是这样,必须要有想象的空间,你什么话都说完了就没有味道了。
记者:中国古代诗人里,您喜欢谁的作品?
洛夫:早年喜欢李白,侠气!诗歌的意象非常吸引人;中年后渐渐喜欢杜甫,他比较入世,贴近人生;到了晚年,比较喜欢王维了。这三个人代表中国诗歌里面三种不同的风格。
台湾诗坛三位老将洛夫、向明、管管
记者:很多诗人的创作生命很短暂,到四五十岁很少能写出佳作了,您在73岁时却能写出《漂木》这样的巅峰之作,您是如何保持创作生命力的?
洛夫:创作时想法要尽量单纯,要耐得住寂寞。真正搞艺术和诗歌的人,不是为了名利,为了赚钱。有钱有名是事后的事。写诗和一般写作不一样,要有新的创造,要有前人没写过的、有价值的创造。我一直认为诗歌不是由市场价值来衡量。
记者:您在加拿大大温哥华生活将近20年,有什么最大的感受?
洛夫:有个德国裔作家托马斯·曼流亡美国,记者问他流亡生活的感想,他说,“我托马斯·曼人在哪儿,德国就在哪儿。”我听了这话很感动。我也说个大话,我洛夫在哪里,中国文化就在哪里。这是我在国外深深的体验。我们到了哪个地方,随身带的书,翻来覆去还不是庄子老子唐诗宋词?没有这些东西,会很虚,自己觉得很充实的话,背后肯定是有个很伟大的文化在支撑你。每个中国人出去,都代表中华文化。
洛夫书法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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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文是记者在台北对余光中先生的专访,点击看文章↓↓↓
余光中:最不喜欢有人问我,你还在写作吗?听来就像是在问“你还在呼吸吗?
见习编辑 张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