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故事 384期|​艺术可以这样玩
晶报记者 谢晨星 统筹 李岷 制图 勾特
2023-11-30 08:50

11月末的深圳,一个周末的中午,华侨城文化创意园里,出现了一位神秘的“糖果人”,一副外国人面孔,他的动作机械,穿着一身红色,浑身涂满油彩,正在给围观的市民随机派发糖果。

一位身穿黄色制服的外卖小哥偶然路过,被“糖果人”所吸引,他停下车,跟旁边的人讨论起来:

“我猜这是机器人。”

“肯定是真人啦!”

“怎么可能,不像真人。”

戴玉莹在旁边听到他们的对话,提醒外卖小哥:“还不去送单呀,现在是黄金时间,不怕误时吗?”

小哥掏出手机冲她晃了晃:“我已经把接单系统关闭啦!”

转头他就沉浸在表演之中。

这看似不经意的场所,正在进行一场街头表演。神秘的“糖果人”,是一位来自德国的活雕塑艺术家,叫做约翰先生。

如果算上疫情时期,他以线上演出的形式参与,那今年,就是约翰先生第8次参加深圳湾艺穗节的演出了。

11月17-26日,深圳湾艺穗节的第十四年,24组(159位)来自国内外的艺术家在整个南山片区,以“艺穗马拉松”为主题,带来92场多种形式的艺术演出。

连续十天,在南山区文化馆、南头古城、华侨城创意文化园等地,与艺术和表演不期而遇,随时随地观赏和参与深圳湾艺穗节。除了音乐、戏剧、舞蹈、非遗创新、视觉影像、展览、亲子活动,还有沉浸式巴士音乐会、街头表演,甚至是艺穗快闪店,多样的艺术形式发生在每时每刻。

人们熟悉的国际范儿、热闹而多元的艺穗节,在疫情之后,终于回来了。

坐着看,躺着看,一起表演都行

11月的最后一个周末,阳光温润,正是深圳最舒服的季节。走进南头古城的南门,就看到深圳湾艺穗节飘展的旗帜,进入古城,门口就贴着演出场地的指引和路线图。年轻的观众在认真看着演出排期表。

戴玉莹发微信给我:“就在门口的咖啡店等我,我们今年有联名咖啡。”

这是组委会今年设置的“在地化”的小彩蛋。

“早C晚A”游玩路线:

早上在古城北门Johnandy咖啡,饮一杯“艺穗特饮咖啡”,随即进入全民狂欢的“艺穗马拉松”演出中;中午太热,刚好去Morie 手工冰淇淋店品尝“艺穗特别风味”冰淇淋;晚上在双拼市场精酿啤酒馆,边饮“艺穗啤酒”边看艺穗演出,甚至可以参与“微醺夜跑”活动。名副其实的“早上Coffee(咖啡),晚上Alcohol(酒精)。”

“特种兵”看演出的一天,安排得明明白白。

我问戴玉莹:“为什么每年都在11月底12月初这个期间?”

每年11月,深圳湾艺穗节都如约开启一场自由艺术的狂欢。

有着70年历史的艺穗节一直以来最大的特色是坚持创作自由,艺穗节已经成为全球广受欢迎的艺术节活动,其开放自由的理念和无评审的表演方式吸引了大量的年轻艺术家和观众。艺穗节的演出涵盖了戏剧、舞蹈、音乐、喜剧、音乐剧等多种艺术形式,以及多样跨领域的展演。

戴玉莹是深圳湾艺穗节的执行总监,从第三届深圳湾艺穗节开始参与策划和执行。我从第六届开始报道艺穗节,一晃我们已经认识八年了。

“艺穗不是常规的艺术节,鼓励所有市民走上街头参与演出,这就对天气要求比较高,不能太热、不能下雨,所以每年我们都会安排在11月中下旬。”

2010年11月底,以紫色为主色调的首届深圳湾国际“艺穗节”在南山中心区开幕,上千人汇聚在海德广场举行艺术狂欢。这是中国内地首次引入“艺穗节”这一文化品牌,来自国内外的先锋艺术团体在南山中心区为市民送上20多场精彩演出。

14年后,我们回望第一届深圳湾艺穗节,觉得它已经足够成熟和多元。但对发起人朱德才来说,却并不容易。

朱德才是深圳著名的设计师,该怎么做一个艺术节庆?从英国留学回来的他,想到了“艺穗”。

从2010年第一届深圳湾艺穗节开始,这里就是一个破除阶层、圈子和空间界线的创意盛宴,来自世界各地的艺术家与城市进行着互动,共同构建艺术的有机性与可能性。

戴玉莹说:“艺穗节的精神是‘人人艺术、处处舞台’。如何实现?恰恰最简单的认知就是把一切都平等对待,这个世界没有高低之分,没有专业业余之分,当我们有这样一种状态之后,这个想法是很容易去实现的。实际上我们更关注的是参与艺穗节的每个市民,以及他们的反映,他们如何去参与到活动当中。”

艺穗从第一届起,就策划了最受市民欢迎的大巡游,由16个演出团体组成的艺穗大巡游让海岸城海德广场成了一个创意狂欢的大派对,创意与趣味混搭、表演者与观众交融。“每个人都是表演者,每个人都是艺术家。”主持人告诉观众艺穗节与传统艺术节的区别,就是想怎么看都行,随时可以加入,“坐着看,躺着看,一起表演都行。”

这是深圳市民第一次接触到如此“随意而自由”的演出。

把艺术活动带到城市公共空间和小区,使之进入公众生活。这是由本地设计师发起,以非营利机构的形式运营,将文艺演出演变为城市公共文化事件的成功案例。

“人人艺术、处处舞台”的精神,就这么持续了14年。

人生第一次演出是在深圳湾艺穗节

艺穗节起源于爱丁堡,1947年的爱丁堡艺术节期间,当时有8个艺术团体,未获主办单位的邀请演出,于是决定自立自行筹划演出,与艺术节的节目分庭抗礼。他们以艺穗(Fringe)自居,并大受欢迎,自此开始了艺穗节的演变。

艺穗节里的艺人很多是草根,每年八月,他们自费从世界各地飞到爱丁堡。艺穗节属于非官方邀请演出,艺人除了在固定场所表演,很多还走向街头。爱丁堡的主要街道皇家英里上,全部是卖力演出的草根艺人。作为一个有巨大影响力的平台,草根艺人通过艺穗节向全球展示自己。

14年来,深圳湾艺穗节发展出了植根深圳本地文化的样貌,但对于草根艺人的扶持从来没有改变。

戴玉莹至今都记得,2016年有个演出者,上台说:“参加艺穗三年,前两年是艺穗志愿者,今年终于作为艺穗艺术家在台上演出,这是人生第一次最重要的演出。”

这句话让戴玉莹特别感动,这是他第一次登台,“‘艺穗节’最初就是希望能让大家慢慢接触艺术,从一个一开始可能不知道艺术,然后慢慢地关注,之后参与、之后表演,这是我们所要设定的一个艺穗节的指标。”

他也坦言,深圳,在表演艺术这个领域起步比较晚,资源上比较落后,毕竟是一个新的城市,有艺术鉴赏习惯的大众,总量还是比较少。

在国内的各大戏剧节艺术节都在砸重金邀请名导演、名演员、名作品时,深圳湾艺穗节仍在坚持把新演员和新剧带到观众面前。

艺穗节的流行不仅仅是因为其开放自由的精神和无评审的表演方式,还因为其关注边缘的艺术形式,以及倡导多元的理念。这些理念让艺穗节成为了一个发掘新锐艺术家和探索艺术潜力的平台,也让艺穗节成为了表演艺术求新求变的重要推动力量。

今年的演出团队里,有一个独角小丑剧叫做《童子军》,在南头古城的户外演出时,与小朋友的互动特别热烈。去年,他就作为一个节目的演员参加过深圳湾艺穗节。

演出后,我跟他聊了几句,他谈起一件小事,“演出后有个家长来找我,特别感谢我在互动时选了他和他儿子,他儿子比较内向和胆小,经过这个互动演出,不仅锻炼了孩子的胆量,还让亲子关系更融洽了。”

他很高兴地说:“我的剧有这样的效果,我觉得很有价值。”

我想起活雕塑艺术家约翰先生也说过,活雕塑的生命张力不仅在于表演者给观众传达了什么,还在于观众在观看表演后所获得的愉悦的观感或者更多的思考。

周旺君又说:“真的很感谢深圳湾艺穗节给我这样的新人机会。”

他像是得了什么大奖一样。

但很快我就理解了。

今年的92场活动中,有超过一半的新作品,是在深圳湾艺穗节的舞台上首演。

戴玉莹告诉我,有个演员对她说起:“过去的三年都没有演出机会,我以为市场已经不需要我了,还好有艺穗,让我觉得没有被抛弃,还会继续演下去。”

过去的三年,对每一个专攻表演的艺术从业者和机构来说,都是难熬的三年。

2020年开始,出国看艺术节也好,把国外的戏剧带到中国来也好,这些交流都因为疫情被迫按下了暂停。

那一年的深圳湾艺穗节开了一个新的板块叫“艺穗在线”,戴玉莹说:“Fringe Online这个概念就是我们针对疫情所做的线上演出尝试,让演出能够持续,艺术家在没有办法去到现场的时候如何跟观众互动。”

疫情三年,艺穗大巡游无法实现,演出被切割在一个个小的场地,倒是与南头古城的在地环境形成了融合。“我们做了‘艺穗快闪’的行动。参与快闪的商家,他们的顾客在消费的时候,得到抽奖机会,当他抽到一个演出,艺术家就非常迅速地去到他面前,为他一个人演出。”

还有一个板块叫做“艺穗巴士”,艺穗节组委会跟巴士公司合作,观众在一段旅程当中看完了演出,“这样的演出游走在深圳大街之上,其实大家改变了一种对传统物的感受,转化成为生活经历,然后把艺术变成活生生的行为,发生在城市之中。”

每一年,我们都当做最后一届来办

南头古城党群服务中心门口的广场,支起一张麻将桌。

“会打麻将吗?来体验一下《电音麻将》!”带着艺穗工作牌的工作人员在招揽市民。

“打广东麻将还是四川麻将?”路过的观众不可置信。

“都可以,您先坐下来。”

坐定摸牌,发现麻将桌面另有玄机,每一次麻将牌撞击桌面,都能触发不同的音响感应,艺术家在不远处像DJ一样播放着电子音乐。

深圳湾艺穗节从最初的国际范儿,也深深植根于大湾区的传统文化。孵化本土艺术家,丰富本地居民的精神生活,打造南方艺术的独特语境,是深圳湾艺穗节一如既往的追求。

南头古城作为“粤东首郡、港澳源头”,今年深圳湾艺穗节特别联合澳门BOK搏剧场推出搏剧场节。BOK为粤语“搏”的拼音,剧场汇集民间各方力量,“为值得之事,放手一搏”。《电音麻将》就是其中一场演出。

抱着植物听《植物诵歌》音乐会,带着动物伙伴一起入场的《小小动物园》,在古城漫游打开雷达体验一对一配对的《爱情实验室》……恋爱社交,侍花弄草,猫狗双全,以牌会友,是BOK剧场带来的答案。

每年经由深圳湾艺穗节的舞台,既有香港的演出团体,也有澳门的演出团体来参与表演。戴玉莹说:“竟然有一天被我发现,香港和澳门的演出资源并不相通。”香港的剧团借由艺穗的机会去到澳门演出,澳门的团队去了香港演出。

于是,深圳湾艺穗节自然成了大湾区艺术交流的平台。

不止是这些。每年,深圳湾艺穗节组委会都会建立庞大的志愿者队伍,他们在整个艺穗节的执行过程中充当主力军,深度介入艺术活动的组织,许多志愿者借由艺穗节的活动,走上相关的工作领域。

而去年,作为深圳首个由6至12岁来深建设者家庭子女组成的公益合唱团——爱荔女子童声合唱团首场演出在2022深圳湾艺穗节闭幕大戏上演。“爱荔女子童声合唱团”是由深圳市前沿艺穗艺术中心联合深圳市妇女儿童发展基金会共同发起的公益项目,旨在以艺术教育的方式帮助深圳外来务工家庭子女搭建美育平台。三个月时间内,40个孩子历经了一系列专业培训,从识谱到放声歌唱,从中文到其它语种的歌曲,最终她们完成了首场长达一小时的演出——《爱妳的声音》。

朱德才说:“设计师都有梦想透过自己的能力驱动社会的变化,我希望能跳出设计师身份把工作变得更加有社会性及创造更广价值,那只有当工作与大众产生密切关联的时候,社会性才能发挥出来。我更愿意工作服务的受众更广,而把个人的一些事情缩到最小。我们做‘艺穗’其实也是属于社会实践的一种方式,并不纯粹是一个从艺术的维度去思考问题。”

艺术不只是一场轰轰烈烈的热闹,也不强求每一个人都要成为艺术家,但通过城市艺术节庆,让每一位市民能够感受城市之美、艺术之美、生活之美。这个城市就有了自信的底气。

深圳湾艺穗节这场“马拉松”一跑就是14年。一直以来,我都有个疑问:“每年请这么多艺术家、办近百场活动,耗资巨大吧?”

戴玉莹说:“每一年,我们都当做最后一届来办。”

朱德才坦言:“每年我们做艺穗节得到的资源都非常有限。我一直是用一种相对随性的心态来看待。节庆的组织不仅是资源的整合,它还是资源的再创新,再表达。一个节庆跟艺术家的关系不能仅限于提供演出平台,我们需要跟艺术家一起成长。一直以来,我们都像不会再有明天一样努力,像明天一定会来一样梦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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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 刘珂

(作者:晶报记者 谢晨星 统筹 李岷 制图 勾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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