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朋自远方来”，地处欧亚之交的土耳其电影、影人一直受到上海国际电影节的关注和青睐。2011年土耳其电影《伤不起的女人》获得 “最佳影片奖”和“最佳男演员奖”；2018年邀请到著名导演赛米·卡普拉诺格鲁，而2019年“土耳其国宝”导演锡兰不仅是评委会主席，还第一次成序列地在中国内地展映了他的9部作品。

今年入围金爵主竞赛单元的《纯白》并不太像影迷印象中的过于弥漫艺术气，整部电影完成度相当高，节奏明快，结构工整奇妙，悬疑和温情并行，采用了大量象征镜头和寓意，特别是片名“纯白”，绝对应景《红楼梦》里那句“食尽鸟投林，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纯白》海报

乌拉被校长叫到学校，儿子考试作弊。他不动声色地让校长出去一会，就质问儿子发生了什么，但儿子撒谎说没有作弊。啪，一个耳光，毫无犹豫扇上，儿子脸立刻红了五条杠。

乌拉让儿子发誓，儿子终于说了实话，为了好朋友才把答案给他，因为考砸了，朋友的爸爸会狠狠揍他。听到此，看到红了半边脸的儿子，乌拉一下又把他拉进怀里。

这个开头的伏笔很提神，男主人公乌拉性格和行为的矛盾，以及说谎、发誓、忏悔的主题都交代清楚了。《纯白》就是要解剖我们这位男主——中年男子的家庭和道德困境。

成长于一个传统而家教严格的家庭，乌拉和父亲时常去清真寺礼拜和忏悔。他们合开了一个照相馆，就在伊斯坦布尔美国领事馆对面，生意不好不坏，但在冬天也会为柴火够不够而担忧，看着墙上两道失修的裂缝，也只能感叹一下。妻子一心还想再生一个，不然独子太寂寞，但乌拉显然没有太多性趣，他只是希望儿子能正直、坚韧。

《纯白》剧照

镜头一转，美丽年轻的索奈带着标准证件照，在美领馆里面申请签证，“想去美国旅游”。签证官却听不清她的回答，示意旁边的清洁工把吸尘器停掉，特写定格在清洁工脸上无奈表情。

索奈转身就来到了乌拉的照相馆，着了魔一样的纠缠，说，“使馆说照片没有露出耳朵”。在老父亲质疑的眼光下，乌拉拉着索奈进入拍照小房间，拉上帘子，双手轻轻把索奈的头发往后缕了缕。

两场转景之后，果不其然，乌拉敲开了索奈的公寓门。两人如久别情人，拥抱、亲吻、做爱。故事至此，似乎是一个很俗套的婚外恋，借口是“每个男人都会犯的错”。但导演奥兹德米尔的埋线、隐喻、细节都已经全部就绪了，精彩真正拉开帷幕。

首先是情节结构上的安排——环环相扣，前后呼应，还有意想不到的伏笔。原来索奈是有夫之妇，只不过她男人混社会，偶尔回来还家暴，还留下了一把枪，就是这把枪让乌拉一把崩了她，就像开头打儿子耳光一样，突然而干脆，因为索奈歇斯底里地缠上乌拉，要公开恋情，还说怀了他的孩子。

乌拉开枪后不断作呕——这一段堪称男主的精彩飙戏——他清洗了血迹，慌乱逃离现场，却不料被楼上的一位女按摩师看见，而女按摩师的顾客恰好是乌拉的好朋友，那位美领馆的保洁员。

杀人之后的乌拉陷入了忏悔和掩饰无尽的循环中，他也生活在家庭原罪的阴影下，老父亲曾经因醉酒而失手导致了母亲意外身亡。而他的保洁员好友却不经意在替乌拉编造了当天不在场的证据，因为他有家庭，但他爱上了女按摩师，他不希望自己的行踪被暴露。 

《纯白》剧照

每个人都在说谎，每个人都在掩饰，每个人都有可怕又温存的两面。乌拉教育儿子不能作弊、偷盗，认真地让儿子盯着自己眼睛对《可兰经》发誓，说“真主会看到一切，即使没有其他人在场”；他劝清洁工好友不要酗酒，不是为了宗教约束，而是家庭，但好友说自己和老婆多年没有生育，每个人都应该服膺“命运的安排”。然而乌拉自己毫不犹豫枪杀了索奈，还让好友作伪证，却不顾“真主会看到一切”；好友私会按摩师，完全就是要和命运作对。

电影的后半程就围绕警察上门调查和破案，各种人物之间的各种纠缠、误会、反误会和澄清。

《纯白》另一个最大特色就在于隐喻和细节处理：从冬天大雪，到墙上裂缝，还有地上甲虫，以及照片、手枪、外套等等。

开头，乌拉和父亲偎依在窗口，看着萧瑟的冬天，乌拉说，“这个天，如果不下一场大雪，一直瑟瑟冷风肯定会被冻死”。之后，父亲看着雪白的墙上两道显眼的裂缝，越看越膈应，催促着乌拉修一修，乌拉却不断推诿，他的生活态度就是得过且过，混一天是一天。但被索奈纠缠之后，他就想一脚踩死地上的小甲虫，却怎么也踩不死，而等到他踩死的那一天，却是父亲被诬陷之后送往ICU的时候。

《纯白》剧照

甲虫象征着小人物的卑微与被践踏，如同卡夫卡《变形记》中的那只；而它也预示着人物命运的改变。两道裂缝也有多层含义，即代表着乌拉和家人的隔阂，也是他自己诸多无奈；电视科普节目不经意提到“双缝干涉实验”，著名的“波粒二象性”，光的衍射也是人的两面性，乌拉则是矛盾的最佳合体。

结尾戛然而止，而随之而来是一场期盼已久的大雪，代表着纯洁，也是一种信仰，但目的却是掩盖一切罪恶，最后终将坍塌。

《纯白》影像风格偏压抑，土耳其冬日的阴霾烘托了整部电影的气氛。伊斯坦布尔阴天海港的镜头很容易让人联想到锡兰的《远方》，同样简洁，同样意味深长。

（原标题 金爵奖参赛片《纯白》：白茫茫大地真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