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途记》 舒飞廉 著 2021年9月版

在《阮途记》里，舒飞廉（另有网名木剑客）把《山海经》、唐传奇、宋话本、明清章回小说、笔记小说甚至古罗马神话、日本物语等好看的故事整合在一起，装在那么小的时空里，表面上看像一个黑洞，而里面还是无穷大的宇宙。这种功夫实际上是一种做学问的功夫，而不是写小说的功夫，但真要一个学问家来做又必定是枯燥无味。然而舒飞廉是一个优秀的编辑，一个散文家，更是一个诗人，他的小说让人很自然联想到鲁迅的“故事新编”。

读《阮途记》，最吸引人的就是书里的每一个人物和故事都十分有趣，这当然来自舒飞廉极其丰富的想象力。想象力分两种，一种是道生一的想象，一种是一生二、二生三的想象。前者几乎是无中生有，我们后人就活在这样的一个古人想象的世界里，龙、神仙等皆是这种想象；后者是在想象的世界里再想象，这更为艰难，因为你要把前者想象的东西再想象一次，要有巅覆的能力和勇气。还要有超强的逻辑自通。

《阮途记》里的想象力就是后一种想象力。从三皇五帝到21世纪今天的人们，看完《阮途记》我才恍然明白，原来我们是活在一个有始无终的故事里啊！原来这世界无界限、无尽了，是道而已。如果我此时此刻到那“绿林”中隐居，就一定会遇见柳毅、小龙女、未央生、苏东坡甚至龙、狐仙等等。这是一场多么豪华的相遇啊。更重要的还在于你将不再孤单。文学创造上有一种了不起的手法就是中国人称之为的“互文”。《阮途记》能把这么多人物和故事纳入这么薄的小书里正得益于其结构的互文性上。

全书分为“浮舟记”“洞庭记”“金驴记”“渡淮记”“龙宫记”“阮途记”“林语记”“驴皮记”“木兰记”共九章。这九章相对独立，讲述一个主要人物的故事，但又互为补充，使全书形成一个完整的宇宙，那各自不同的“记”成为相互关联的有着各自不同出处与运行轨道的星体，而那些人物成了往来于各星体的光阴。或者换种说法是，全书就是一棵大树，各章节是每根树枝，然后有每片树叶，每片树叶俱是清晰、复杂又美丽纹路的故事。再换种说法就是，全书是一片“绿林”各章是一棵棵形态各异的大树，那里生活着各种飞的爬的跑的生物，在里面从一棵树上窜到另一棵树上。因其结构是这么复杂的互文体，才使这些故事深邃迷离让人每每瞻前顾后，生发多端，哪能释卷。

不忍释卷的另一个主要原因就是《阮途记》诗性和神思的语言。它不少写景，初看好像有一种故事不够景来凑的毛病，但细品那些写景之语，却有赏画之美感了。那故事里的人物是何等的美人，自然那景语也得相配才是。比如写一条小街，说它“就像一条比较大的，伸入湖里的闪闪发光的白色的舌头”。比如写夕晖，说那云霞像“几万里被吞没的野草，在天边燃烧”。引起我极大钦佩的是这个作者的确是一个书痴，他最大的爱好不是写作，而是逛书店，开着一辆别克车到处拖书回去堆满他的旧居。而那些书都是凝聚人类文明精华、要关乎人类命运的好书啊。所以这本《阮途记》里的大人物动辄说出一些高深莫测的话也就不足为奇了。正所谓，“语言的高度就是思想的高度，思想的高度就是语言的高度”。《阮途记》里融汇着一些人类的思想元素，如佛道之类，也融汇着如现象学、存在主义、后现代之类思想的几缕锋芒。不过这应该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的事了。

著名非纯文学作家江南在谈到“绿林记系列”时说：“舒飞廉的书本该在人们更珍爱文学的时候，放在茶边慢慢阅读，给人看一个文人于月光下的梦想。”我颇赞同。我的理想是在公休假时就带这本书，找一个清凉的山庄住下来“日出而读，日落而梦”。只可惜这理想是要等《阮途记》的后续全部出来了才得实现啊！所以这些时最遗憾的事就是没人告诉我这书多好，就让我糊里糊涂地读完了，失去了好大一片闲时光！因为《阮途记》是一部了不起的闲书！

（原标题《在想象的世界里再想象》）